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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05 桅杆是可爱的。如果爬到桅顶,可以近看狮子山,远眺莫愁湖。但是,这样驰目骋怀的机会并不多。人不能整天悬在空中,最后仍得降落到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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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07 那桅杆下面,据说原来有一个大池,专供学生学游泳。由于曾经淹死两个年幼的学生,才把池给填平,上面再建造了一所小小的关帝庙。庙旁有一座焚化字纸的砖炉,上方横写着四个大字道:“敬惜字纸。”也许是怜惜那两个淹死鬼失了水池,难讨替代,或是别的莫名其妙的原因,每年七月十五,还特地请一群和尚到雨天操场来放焰口,由其中的一个红鼻子的肥胖和尚戴上毗卢帽,捏诀念一串无人能解的咒语:“回资罗,普弥耶吽!唵耶吽!耶!吽!!!”……终年被关圣帝君镇压着,算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得到一点好处,真足令人寒心。周树人偶尔也会想:做学生总得自己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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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09 其实,呆在这样的地方,小心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况且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害怕烧伤小指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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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11 有一天,他果然玩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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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13 学校来了一名新教员,势派很大,目空一切,不幸的是在班上点名时把“沈钊”读成了“沈钧”。于是,周树人和别的一些同学就把这名教员直呼为“沈钧”了。历来师道尊严,像这般肆意侮辱师长,怎么了得?学校当局随即给他们记了两大过两小过,只需再记小过一次就要被开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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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15 官办的学校,必然具备官府式的威严。在这里,学堂总办是由候补充任的,担任总办也等于补了道台。监督则用州县级官吏,周椒生虽然有候补知县的资格,也得通过一位妻族长亲的幕后外交才占上这个位置。由官吏执掌的学校当局,不但迷信鬼神,重要的是迷信在握的权力。大堂上,就陈列着“令箭”,只要学生违犯“军令”,插上一支,那么被割下脑袋也不是什么可骇怪的大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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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17 这样乌烟瘴气的学校,难道还能呆下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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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19 回想初来时,抄写《水学入门》讲义真是太认真了。水,水,当一名水兵的念头曾经怎样地唤起无边的幻想呵!校门的柱对,居然还写什么“中流砥柱,大雅扶轮”!战战兢兢地读经拜鬼,何敢奢求那般独立支持的大气魄?至今,自己连一个支点也还没有找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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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21 周树人常常望着那二十丈高的桅杆发呆。那周围,什么也未曾改变,却依然在一个劲儿地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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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23 人间鲁迅 [:1706015304]
1706016124 12. 县考:第一次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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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26 少时放过风筝。那些纸糊的玩物,扶摇直上,全凭牵引和提举。不能自主的飞翔是悲哀的飞翔。一个人,难道就不能依靠自己的意志去选择道路吗?周树人决心作一次尝试。这时候,他仿佛已经感觉到翅膀的活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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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28 要求变法维新的浪潮不可遏止。紫禁城的朱墙,不可能隔绝近代文明的冲击和可怖的回声。1898年6月11日,光绪皇帝背着幕后的慈禧,召见康有为、梁启超、严复等维新派的头面人物,决定实行变法。于是,各种新政诏书和谕令陆续颁行:废除八股,改革科举,裁汰冗员,设办学堂,筑路开矿,派人留学,等等;整个社会的轮轴开始变得松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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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30 一股生气勃勃的新思潮一旦找到了它的物质形式,便构成了对于既存制度的致命的威胁,因此,遭到顽固势力的抵抗是必不可免的。9月21日,当慈禧再出“训政”,光绪随即被幽禁深宫,康、梁流亡国外,谭嗣同等“六君子”则以殷殷血迹,在菜市口写下历史上醒目的一页:“百日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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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32 悲剧的结束,也就是正剧的起始。“西学”的影响,变革的思潮,经过血的洗礼,而日益扩展开来。扩展的结果,致使把握最高权柄的反对派也不得不敛容迁就。洋务派官僚两江总督刘坤一听说青龙山煤矿潜力很大,便呈请在陆师学堂内增设矿务铁路学堂。这时,正值政变过后不久,慈禧为了粉刷自己的面目,不出半个月就下诏批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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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34 周树人参加了矿路学堂的考试,很快就被录取了。好梦也罢,噩梦也罢,随着当兵计划的幻灭,事情总算有了一个成功的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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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36 这时候,他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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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38 其实他是常常想家的,惟此际的乡思愈加纷乱,不可收拾罢了。故乡,一个曾经诀袂径去的地方,为什么值得如此频频回首,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由于外国教员尚未到校,不得不推迟上课时间,这样正好留下一个可以回家的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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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40 到了下关码头,树人快步走上“长江船”。不料,统舱的床位,全被担杆、绳子、破衣服之类占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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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42 他早就听说过客船上这类事情:只要占了空铺,就可以恃强发卖。如果有谁要卧下休息,除了船票以外,必须另外掏钱把“铺位”买下来。简直是强盗!他搁下行李卷,干脆一屁股坐在上面,呼呼地假装打起盹来。他那般坚执,像一个小无赖,任随强人从旁怎么吆喝,也一动不动,从不松一松眼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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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44 “当!”铜锣一响,轮船将开了。那些临时主人不得已,只好放弃地盘,抓起搁放的东西愤愤而去。直到这时,树人才从容地站起身,觑一眼岸上的背影,然后把铺盖慢慢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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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46 游子滞留异地,总想望回到故乡;而一旦来归,却又怕见家中的寥落。自从父亲去后,什么天伦之乐,都成了永远无可填补的欠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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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48 岁月不居,带走那么多,带来也那么多。祖母突然变得这般苍老。见面的话分明少了,虽然依旧亲切,已不复如从前的风趣。母亲的宽脸膛,再也寻不到往日的笑容,大半年间,倒添织了不少细密的皱襞。她那么仔细,乍一见面,就从儿子的身上看出了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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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50 “阿樟,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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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52 她伸手在树人的两肩摸了摸,立即掉过头去。原来,黑棉袄早就穿破了。谨防棉絮从破洞里探首而出,树人裁了一张白纸,用墨汁涂成一个颜色糊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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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6154 良久,母亲才叮嘱道:“晚上,你脱下来补一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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