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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家章太炎选定明末崇祯皇帝自缢身死的日子——4月26日,即阴历三月十九日作为国耻日,发起“支那亡国纪念会”,借机宣传反清革命思想。他亲自起草了一篇措词激烈的宣言,并拟定东京上野公园内的西式菜馆精养轩作为开会地点。留学生报名赴会者多达数百人,孙中山署名为赞成人,梁启超也悄悄地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大会召开的消息,惊动了清朝驻日公使蔡钧。由于他的干预,日本政府明令警视总监取消这次会议,传讯章太炎等十个大会发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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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水车薪。反抗的情绪一旦燃烧起来,便不会轻易被压服。在孙中山和章太炎等人的努力之下,会议终于在横滨如期举行。香港的《中国日报》为此发布了消息,以反清为宗旨的大会精神,弥漫了整个的中国知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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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气候变得相当燠热。这种气候,使一个青年爱国者的头脑更快地成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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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温着“戎马书生”的好梦。因为有消息说,他们有可能进入成城学校去学习。靠近“三桥旅馆”的窗口,望一片异国的轻云,他兴奋地将情况写信告诉了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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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不知道,原来的学籍虽然附属于江南陆师学堂,学的却不是陆军而是采矿,根据清朝公使与日本政府所订的定例,那是没有资格进入这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预备学校的。这次偶然的否决在一生中带有决定性的意义。他再也无须留恋滴血的锋刃,而有了一个从容选择别种武器的机会了。半个月以后,他成了弘文学院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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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文学院,是教育家嘉纳治五郎专为中国留学生设立的一所速成教育学校。1902年1月,校部迁至市内牛逾区五轩町三十四番地,此后又另外开辟了两处校舍。后来因为有些留学生以为“弘”字与乾隆皇帝的名字弘历相忤触,为了避讳,于是改为宏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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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以教授普通科为主,学习日语和普通科学知识,为升入高等专门学校打下基础,同时兼设各种速成专科班,供学生在短期内获得一些知识和一纸文凭。此外,还为赴日考察或学习教育者开办旁听班。周树人和同来的同学都被编入普通江南班,期限二年,学习时间是相当紧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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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留学生大多从旧式学塾和书院中来,他们可以作漂亮的八股文和试帖诗,至于什么声光化电,几何代数,ABCD之类,向来是陌生的,因此,对于学院规定必修的自然科学的课目,都感到极难应付。周树人由于在矿路学堂时期经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加上基础扎实,自然绰有余裕,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而致力于攻读日语。日本译书既快且多,掌握了这样一门语言工具,便可直接或间接地阅读更多的世界名著,而无须经过严复、林纾之流的中介,即使他们的译笔曾经那般地令他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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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院里,学生每人收费二十八元日金,除了二十五元作学费外,另发三元零用,周树人的生活,不会比南京时候有更多的宽余。从国内带去的十双白袜,因为常穿皮鞋,结果既不能自用,也不能卖钱;至于一元的银元,日本早已废置不用了,只好赔本换了半元的银元和纸币。他想起出国前措置这些东西的小心备至的情景,不免哑然失笑。没有任何积攒,三元零用钱,都叫香烟和零食给花光了。买不起高贵的“敷岛”牌香烟,就抽廉价的“樱花”牌。他喜欢樱花、爱吃的零食有蛋糕和落花生,买来就放在抽斗里,随时取出充饥。香烟是最可亲近的。它不但能为人驱赶倦意,夹一根在指间,看火星乍灭还明,烟云依依不散,在一个寂寥的世界里,于是也就有了一个可以相对守坐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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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异的国土,新异的语言和知识,多少覆盖一些黯淡的离思,在给家里寄去一卷自撰的《扶桑纪行》之后,6月,周树人又寄出一张照片。在背面,他用了不无快意的谐谑的调子写道:会稽山下之平民,日出国中之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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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文学院之制服,铃木真一之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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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龄之青年,四月中旬之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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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五千余里之邮筒,达星杓仲弟之英盼。开始不久的留学日子,在他的眼中熠现着理想的光彩。恍如严冬过后,乍见初绽的花枝,虽是一枝独秀,却有着拥抱整个春天的温暖而清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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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区骏河台有一座别墅式的两层楼房——清国留学生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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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策划留学生全体活动的机关,从蔡钧率先发起成立的那天开始,就置于清政府的控制之下。可是,被招致的留学青年,却把它称作美国费城的独立厅。正是在这里,他们举起革命的巨锤,给清政府敲响了第一声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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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馆大楼底层设有多种房间,像接待室、会议室、事务室等等,楼上是教室;楼房之外还有一间单独的小房,主管传达、收发,兼售会馆出版的书刊。这些书刊惹起周树人浓厚的兴趣,常常跑来翻阅,从中捕获国内的最新信息,追索革命的态势,倾听青年爱国者的心声。还有会议场上盛大的集会,演说场中激烈的演说,都是他所乐于接触的。他是火,是火就得找燥热的地方支持自己的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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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首次参加集会是在锦辉馆。演说的是一位头扎白纱布的操着无锡腔的英俊青年,那话题,自然是最时髦的排满。他滔滔不绝的慷慨的言辞,使周树人和所有的听讲者充满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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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骂老太婆,老太婆一定也在那里骂吴稚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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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顿然腾起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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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者,当是指西太后了。吴稚晖在东京开会骂西太后,无疑这是事实,但凭什么便断定西太后也在北京骂他呢?周树人不免感到扫兴,心想:演讲固然不妨夹着些笑骂,但类似这般无聊的打诨,却是非但无益,而且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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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个吴稚晖,作为主角,演出有名的成城学校入学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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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间,自费生钮瑗等九人申请进入成城学校学陆军,遭到蔡钧的拒绝。清政府十分害怕革命者掌握军事知识,对从中毕业的学生将任军队要职的前景,尤其感到恐怖,因此严格规定:除了政府保送的官费生,所有自费生一律不准进入成城学校。当时,吴稚晖作为广东大学堂教师,刚好带领着广东籍留学生住在东京。他对钮瑗等人的境遇非常同情,为此,结同孙揆均等二十六人到使馆静坐请愿。蔡钧勾通日本警方,把他们拘留起来;接着,东京警视厅以“扰乱治安”的罪名,宣布将二人驱逐出境。在押送途中,吴稚晖乘机跳落城河,旋即被救。有名的《新民丛报》披露了这个自杀未遂的消息。江苏籍学生秦毓鎏等几次前往公使馆诘问,蔡钧不但拒不接见,而且照样拘留了他们。这样一来,便引动了久积的公愤,全体学生马上集会抗议,从此,反对清政府的斗争再度进入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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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争结果,蔡钧被调走了,九名自费生于翌年获得正式保证,允许进入成城学校;第一个明确以反清革命为宗旨的留学生团体——青年会,在热潮中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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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势造英雄。群众性的斗争造就了不少名噪一时的领袖人物,但是,周树人对他们往往不抱好感。他重视人格,当他凭自己的敏感,辨识到了盛名之下的私心,那最不可容忍的浮躁,伪诈与专断时,就会立即远离他们。在留学生中间,能被他引为同类者并不多,过分的自爱使他显得有点儿孤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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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常一个人走进大丛林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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