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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友人叫许寿裳,字季茀,杭州求是书院的学生。他是由官费派来的,同样进的弘文学院,只是被编入浙江班里。比起周树人,他要高出半个头;而满头短发,剽悍而洒脱,使一直拖着辫子的周树人非常爱慕。他常常把上衣敞开,有意无意间显示出一种阔大的气魄。虽然,他不喜欢夸夸其谈,但是一旦议论开来,也会异常激烈。只有微垂的眼睑透露了他的多思,宽大的鼻子和微厚的嘴唇,刻画着天生的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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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共同素质而且作着共同追求的人,容易增进相互的了解。当初两个人的交往并不多,虽然每次见面,都感觉彼此间有着新的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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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当聚谈到历史上中国人的生命不值钱,尤其是做异族奴隶的时候,两个人一同沉默起来,谁也没有话说。语言这东西,有时候显得最没有力量,甚至完全是多余的。好像这段悲哀的沉默,就远胜于万千般言语,一时间把心灵之间仅存的一层障壁给打通了。从此,他们的来往突然变得频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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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弘文风潮与辫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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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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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是一个启示,一次展示。为了创造一个蓬勃的起始,当1903年的春天尚未萌动之前,革命派就开始加紧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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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留学生会馆都有例行的新年团拜会。孙中山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进一步扩大革命影响。他把留学生马君武、刘成禺召到横滨,布置任务说: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宣传机会,因为要欢迎振贝子,公使、监督都将出席团拜会。如果有人在会上倡言“排满”,发表演说,必将轰动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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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青年接受了这项庄严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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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团拜会的确是空前的盛会。官袍、洋服、长辫、高髻,熙熙攘攘地混杂到一块。大会开始后,马君武、刘成禺先后登台演说,面对贵族公使,历数清廷的罪恶,并且提出:非排除满族专制,恢复汉人主权,不足以挽救中国。两人言辞慷慨,声泪俱下,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时,有清宗室站起来辩论,被会场中的革命学生厉声制止了。革命,以有声有色的实体呈现在会场中间,构成为一种现行的威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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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后,贵族学生良弼、长福等人,一连绝食三天,迫使监督汪大燮,将刘成禺开除出成城学校。但不管结局如何,事实证明保皇思想已经没有能力单独应战,哪怕小小的一次狙击,都必须借助皇权。团拜会大大鼓舞着东京的留学生群。因为革命已经不复是几个流亡者的幕后策动,也不是几个演说家的空头呐喊,它已经壮大到可以明火执仗地向满清官员示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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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深深感到:日本这地方,不但是西方科学文化的输送站,而且是革命的冶炼场,解救整个民族的人才和武器都必然在这里锻炼产生。科学的影响是长远的、沉潜的,惟有革命的手段高扬而且切近。对于一个专制腐败的异族政府,看来十分需要强有力的颠覆手段,整个的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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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风亭召开的恳亲会上,他同陶成章、许寿裳等二十九名绍兴籍学生一起,联名发出致绍兴同乡的公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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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这样写道:“遭世多变,刿心怵目于危亡之将及,而我五岳,灏灏江河,东南带海,西北控山之大陆一片土,将沦陷于异族。即我稽山镜水金宝玉堂,亦将销沉霸气,暗郁无色。呜呼,岂不痛哉!”他们向对岸发出热切的呼唤,希望乡亲勇敢打破政府的封锁政策,力争东渡留学,“求智识于宇内,搜学问于世界”,从而率先“惊醒我国人之鼾梦,唤起我国人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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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自己,的确以能置身于日本而感到庆幸,在“排满兴汉”的热潮里,他时刻盼望着作人快点毕业,找机会像自己一样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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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日本留学界,革命形势的发展非常迅速。继《国民报》之后,一批留学生创办的报刊纷纷破土而出:《湖北学生界》、《浙江潮》、《江苏》、《四川》、《河南》、《直说》、《游学译编》、《女子魂》等等。同时宣扬民族主义,传播民权学说,煽动种族革命,鼓吹献身精神。《浙江潮》发刊词说:“忍将冷眼,睹亡国于生前;剩有雄魂,发大声于海上。”每一个刊物都是一个地方团体。对于政府来说,团体的力量无疑是最可怕的。像这样雄厉的集体的呼号,当时就很有代表性。作为政治宣传的手段,除了办报,就是抄书。有些激进的学生锐意搜集明末遗民的著作、满人残暴的实录,钻进东京或其他的图书馆里抄写出来,然后设法印刷和输入国内。于是,《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记》、《朱舜水集》、《张苍水集》都翻印了,还有《黄萧养回头》以及其他单篇的汇编。他们希望国民将忘却的旧恨复活,促进革命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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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中国青年知识分子,作为争取独立自由的第一个波浪,他们是喧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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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弘文学院,周树人有过短暂的满足,但是,很快就发觉自己对于学院的期待未免过于乐观。经过3月的一次大风潮,他几乎彻底地陷于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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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学监大久保把学生召集起来,说:“你们都是孔子之徒,今天到御茶之水的孔庙里去行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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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听罢,着实大吃了一惊。他想,正因为不满于孔夫子的一套,才千里迢迢跑到日本来的,然而又是拜吗?心里感到十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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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学院早就立下这样的规定:“凡逢孔圣诞辰,晚餐予以敬酒。”直到前不久,嘉纳还在学生面前强调说,中国要振兴教育,不但要“求之孔子之道”,而且要“深明中国旧学”,至于泰西伦理道德学说,又不过是掺合的佐料罢了。很明显,一个明确规定尊重清国国体的学校,其宗旨是绝对不会离开孔夫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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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政治上的保守倾向相适应,便是整个学校的管理腐败,课程不全。学生们虽然多次要求改革,并且争得嘉纳的承诺,从来未曾有过任何实施。在教育的领地,赚钱居然成了第一需要。今天办一个“速成师范”,明天办一个“速成本科”,名目倒是不少,大抵是商业性的招徕。从这里培养出来的师资,具有真才实学者并不多,最可讨厌的是也学会了挂招牌,在教育上头,加上各种主义:军国主义、尊王攘夷主义、贤妻良母主义之类,颟顸之态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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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教学制度,自然要引起革命思想日趋激烈的学生的不满。他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进行独立的反抗。周树人班上,就有一个黄兴,十足地表现了楚人的蛮性。他从来未曾大叫革命,也始终没有断发,只是由于学监严诫学生不可赤膊,他便偏要光着上身,常常这样捧着洋瓷脸盆,从浴室经过大院,然后摇摇摆摆地走进自修室。散置的干柴终于有一天集中起来,升起熊熊烈焰,仅凭权力者的几星唾沫已经不再可能把它泼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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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日,学监大久保、教务干事三矢、会计关等,突然召集学生部长开会,出示新定规则十二条。学生们满以为是改良课程的方案,接过来一看,才知道是一些旨在增加校方收益的规定。经过一番讨论,他们认为多属琐碎之事,不屑与之争议;但是其中有三条实在过于苛刻,因此有必要加以修改。这三条规定是:一、除告退外,无论临时告假归国及夏假中归国者,每月须纳金六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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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洗濯一月三次,每次一套自备之物,宜由学生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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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患病者两周之内医药全皆由学院支出,逾则学生自理。规则经过修改,由学生部长找会计关交涉。关借口要过问院长,丝毫没有听取意见的表示。部长迫于规则将在三天之内实行,便提出说第二天要听答复。结果,到了次日晚上十时许,仍然没有回音。学生再度推举部长前往究问,并且声明:如果再不答理,将于明日全体罢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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