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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苏报》的笔政大权已经转移到章太炎、蔡元培、章行严等革命派的手中。为了配合《革命军》的出版,报上连续发表《〈革命军〉自序》、《介绍〈革命军〉》、《序〈革命军〉》、《读〈革命军〉》等系列文章,“排满”、“仇满”、“革命”、“民主”一类字眼,一时挤满版面。6月底,摘要发表章太炎有名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这就给已经燃起的烈火投进了又一束柴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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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清政府突然查封了《苏报》馆,章太炎和邹容一起被捕入狱。轰动一时的“《苏报》案”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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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期间,周树人和许寿裳相约拜访了蒋观云。这是一位极负盛名的人物。他不但诗文做得好,难得的是能够摆脱君主立宪派的宠幸,从一个《新民丛报》的主要撰稿者,变为《浙江潮》的主笔。由于手编的刊物,可以给青年以焦渴的真理、知识和热血,因此,他们都乐于登门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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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戴绅士帽的蒋观云,今天的言谈特别激烈。针对“《苏报》案”,他发表一通观感之后,接着出示了章太炎写在狱中的几首诗。诗人一生作诗,诗在华采;革命家余事作诗,诗在精神。章太炎的诗实在做的好极了。“螭鬽羞争焰,文章总断魂。中阴当待我,南北几新坟”;“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临命须掺手,乾坤只两头。”像这样的诗句,是何等识见,又何等气派!两位青年吟诵过后,都非常感动。不久,许寿裳把这些诗都拿到《浙江潮》上发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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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成了新的崇拜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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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不是因为他的理论,而是作为革命家的风范吸引了年轻的思想者。在具体行动方面,周树人已经越过政治的峰峦,而沉潜到了更深邃的思想领域。不过,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西方社会的矛盾性,都同样偏重于思想方面的探索,都在同时摸索着中国走向世界先进民族之林的独特的道路。然而,他们毕竟是两代人。周树人并没有章太炎同传统文化的那种强固的联系,他年轻得多也便激进得多,“西化”的倾向明显得多。“国民性”的改造,在他看来,除了革命,必须借助西方科学的力量。所谓科学,既是物质,也是精神。当他沉浸于精神的追索时,也并没有忽略世界的物质性。一个同世俗世界联系那么紧密的人,即使苦难熬炼出了一种哲学气质,也不可能把他变为纯粹思辨的哲人。他没有来得及,或者可以说根本不可能构成自己的哲学体系,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实际斗争中,对民族出路问题作全方位的考察。当革命以具体的形式继续进行,他的激进的同志使用了暗杀、内战,和最猛烈的政治性文字进行搏斗的时候,他仍然执著地把科学知识压进炮膛,作远距离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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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标灯在哪里?革命的浪潮汹涌而来,他最终会发现光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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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科学救国的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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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帝国主义的魔爪伸向中国领土之后,它所掠夺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广大的市场。19世纪末,一批外国人开始钻进中国内地进行各种“探险”和“考察”,为他们的主子进一步掠夺这里的矿产资源廓清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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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6年,帝国主义对华资本输出的侵略机构成立,骋刘铁云为经理。经由他为中介,先后把山西、河南等地的矿产开采权出卖给了外国人。1898年开始,刘铁云又与浙江候补道高尔伊相勾结,向外国贷款五百万两,成立宝昌公司,企图把铺设铁路和矿权卖给意大利人。《浙江潮》第六期援引《海上日报》的消息,揭露了刘铁云盗卖矿权的阴谋活动,引起浙籍留学生的严重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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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事态的发展,10月,浙江同乡会在上野三宜亭召开了特别会议,愤怒声讨高尔伊的罪行,并且通过决议,吁请浙江乡绅起来加以制止,从中收回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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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同许寿裳一起参加了这次同乡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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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的壮烈气氛,深深地感染了周树人。遥思故乡,使他忆起乡人当年反洋教斗争的情景;于是,未来的护矿斗争中可能出现的那样一幅枭颅成束、流血遍地的惨象,也便随着健旺的想像力,一同在脑际叠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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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他在《朝日新闻》看到一则消息,说是俄国人先则利诱清商,继则胁逼官方,强行索夺金州、复州、盖平、海龙诸矿地。南北同时发生的事件,使他深深感到,领土主权的丧失,必定要导致系列悲剧事件的发生,因此,任何地方的护矿斗争,也都不应视作孤立的现象。但是大会决议寄希望于贪婪、畏葸的绅士,其实如同寄希望于昏聩无能的政府一样,完全是不现实的。希望在于民间。只是再也不能像反洋教一样满足于一时的哄闹;对于面临的不可回避的事实,必须做出科学的判断。他认为,中国的积弱,不只是历代统治者施行愚民政策的结果,地质学和其他科学的不发达,也是不容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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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斗争的召唤下,周树人动员了有关矿物学、生物学以及人文科学的全部的知识积累,夜以继日,赶写完成了《中国地质略论》。吾广漠美丽最可爱之中国兮!而实世界之天府,文明之鼻祖也。凡诸科学,发达已昔,况测地造图之末技哉。而胡为图绘地形者,分图虽多,集之则界线不合;河流俯视,山岳则恒作旁形。乖谬昏蒙,茫不思起……呜呼,现象如是,虽弱水四环,锁户孤立,犹将汰于天行,以日退化,为猿鸟蜃藻,以至非生物。况当强种鳞鳞,蔓我四周,伸手如箕,垂涎成雨……论文一开始,就充满了危机感。但是,对祖国的热爱与主权的维护,并没有导致盲目的排外倾向。面对狼顾鹰睨的侵略者和引盗入室的清政府,他以当然主人的态度,坚定地指出: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可容外族之研究,不容外族之探险;可容外族之赞叹,不容外族之觊觎者也。文章详密地列举了帝国列强深入我国内地进行勘探的情况,进而介绍康德的星云说和拉布拉的学说;从地球的形成,地质的分布和发育,一直到我国的矿产资源,作了概括性的叙说。周树人利用自然科学知识,在批判迷信思想的同时,痛切地批判了国民“慑伏谄媚”的奴性心理。他把地层的演变同进化论联系起来,对康梁等人的改良派理论提出质疑,表达了极其激烈的共和革命的主张:盖以荒古气候水陆之不齐,而地层遂难一致。犹谭人类史者,昌言专制立宪共和,为政体进化之公例;然专制方严,一血刃而骤列于共和者,宁不能得之历史间哉。地层变例,亦如是耳。没有透彻的了解,就不可能爱得深沉。为了使读者同胞更加了解和热爱自己的祖国,并且为将来开发祖国的资源掌握充足的依据,周树人决定在《略论》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充成为一部论述祖国矿产状貌的专著。年底,当护矿斗争开始进入高潮,他邀来同学顾琅,一起动手编写《中国矿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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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无限可分,人类不断进步,任何一种所谓“统一”、“彻底”的理论都是没有根据的。(后通译为镭)被发现一年以后,周树人以高度的科学敏感性,及时把握了它所蕴藏的意义,从中受到巨大的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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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里夫人对放射性元素的发现,打破了关于组成物质的原子是不可分割的最小单位这一传统说法,在西方科学界和哲学界掀起了一场大风暴。物质的意义不在物质本身。任何一种物质形态的发现,只要有助于改变陈旧的观念,无不引起周树人的关注。当康有为撰写《中庸注》和《论语注》,宣传天命的时候,当整个中国思想界在科学视界上仍处于一片混沌的时候,他写了《说》一文,向国人介绍的发现过程,称颂新的元素将“辉新世纪之曙光,破旧学者之迷梦”,“由是而思想界大革命之风潮,得日益磅礴,未可知也”。在强调重视科学研究的同时,极力谋求科学精神的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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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潮》同期刊登的这两篇科学论文,一篇署名“自树”,一篇署名“索子”,表明他所崇尚的独立精神。在严复的《天演论》出版之后,批判懦怯的国民性格,倡言革命,倡言武力,成为当时的一种时尚。周树人的文章,多少要受到整个时代气氛和写作环境的支配,但是在共同的倾向中间,也确实有着个人的选择和发现。这位素来自爱的青年,对这点是非常了解的,他的特别的署名便充满着一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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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思想界的一个显著特点是与自然科学的接近。西方的启蒙思想家,如伏尔泰、卢梭等,没有一个不是热心钻研过其中的某些学科的。惟有科学使人变得真正的勇敢。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和启蒙主义运动在东方国家的传播,除了具体的科学成果,更重要的是产生这种成果的精神。于是,中国乃有“《天演论》热”,日本乃有科学幻想小说的流行。比较《天演论》之类的思想著作,科幻小说更加注重知识性和文学性,对于科学启蒙无疑具有更大的优越性,因此法国的凡尔纳,以及日本的德富芦花和押川春浪的作品,每种得以重版十余次,创造了读书出版界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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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说的热潮,对从小就受到古典小说的浸淫,而又对科学抱有不衰的兴趣的周树人来说,不能不产生巨大的诱惑力。在撰写科学论文之余,他选译了凡尔纳的两部小说《月界旅行》和《地底旅行》。小说依照梁启超的“角书”形式,把“科学小说”的字样冠在题目上面,取法章回体,文白夹杂,间或缀饰一些古代的格言诗句。就这样,他尝试着把西方的科学内容和东方的文学样式结合在一起。在《〈月界旅行〉弁言》中,他写道:“我国说部,若言情谈故刺时志怪者,架栋汗牛,而独于科学小说,乃如麟角。智识荒隘,此实一端。故苟欲弥今日译界之缺点,导中国人群以进行,必自科学小说始。”像梁启超鼓吹政治小说一样,他对自己所从事的旨在宣传科学的尝试性工作,也未免鼓吹得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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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按照他后来的“硬译”主张来看,《月界旅行》和《地底旅行》都算不得真正的翻译,顶多是改译罢了。从严复、林纾直到梁启超,都采取这种非常态的翻译办法。由于这种办法能够自由发挥自己的观感,加上他当时重视的是思想意识,而不是文字实体,故也乐于沿袭这样的传统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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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翻译时,他删去原文中一些与自己的观点不大相干的纯文学部分,为了加强进化论理论和尚武精神的宣传色彩,平添了不少说话。在《地底旅行》中,便不惜借了外国人的口,痛斥国民的奴隶性格:“你如此懦弱,是个支那学校请安装烟科学生的胚子,能旅行地底的?”这种主观随意性,实在可以算作《故事新编》的滥觞。在《月界旅行》中,他议论说:“琼孙之‘福地’,弥尔之‘乐园’,遍觅尘球,竟成幻想:冥冥黄族,可以兴矣。”又说:“天人决战,人定胜天,人鉴不远,天将何言!”幻想的故事,直抒的语言,渗透了一个东方青年的浪漫主义热情和感伤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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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是一个重要的年头。革命派的势力迅速发展,君主立宪派在政治思想战线上的大片阵地陆续丧失,《清议报》的火舌喑哑了。但是,梁启超主办的《新小说》,在广大学界仍然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革命派忙于革命宣传,顾不上文学的侧翼地带;而且,其代表人物的文学观,相反显得比较保守,拿不出有分量的作品进行拮抗。周树人是突出的一位。他的热梦,过早地被时代卷进政治涡漩之中,因此,即使具有非凡的文学天赋,也来不及进行美学方面的开拓。他接受了梁启超的“文学工具说”而摈弃其改良主义,以自己的充满文学色彩的论著,进行革命和科学思想的启蒙。在民族命运问题上,他不再满足于“排满”、“光复”之类的现成的回答;而在献身于民族民主革命方面,也不再满足于把个性消溶在集体里面。他开始寻求自己的独立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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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求是寂寞的。他越往前走,越是感觉孤独。第二年,竟连耽爱的文字也离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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