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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培芳草绿,原上看离离。“难醒人间醉”。启发国民的革命意识,的确是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工作。可是,能够像这样思考问题的同志,屈指数来又有多少?革命,除了枪炮,就没有别样的手段了吗?如果只有枪炮,会不会继续为民贼所利用,作历代王朝更迭的又一次循环?新世纪的科学,对于新世纪的革命具有何种意义?难道就不能够把近代科学的启蒙宣传同民族革命的实际工作结合起来吗?“栽培芳草绿,原上看离离。”草字头,革命党,要经怎样的“栽培”,才能有一派蓬勃的生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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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了结业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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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沈瓞民走后,许寿裳、韩永康移居高师,厉家福独处神田,刘迺弼也即将离院就学速成政法科,往日的朋友都陆续星散了。周树人怀着无比寂寞的心情,开始重新选择道路。按照最初派遣留学的规划,周树人和另外的南京组同学,毕业后理应升入东京帝国大学工科所属的采矿冶金科。东京帝大是日本最著名的学校,一些日本学生惟恐中国留学生占去他们的名额,暗中极力加以阻挠。一天,由于颁发的毕业证书印有“清国人”三个字,周树人同一群留学生气愤地议论开来。事情让日语教师江口知道了,出来劝说道:“大家要有远见,不要为几个字发脾气,要懂得控制自己。”为了免使竞争失败,他劝周树人等人改入医校,并作了这样的介绍:当时,日本的医学已经赶上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德国水平;而且,医校发展状况良好,可以在各个方面给留学生做出较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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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口说:“贵国科技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期,你们学成归国,将大大的有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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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笑道:“先生在教我们做生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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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口一本正经地说:“你们日后会明白,我江口不会叫你们上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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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果然报名学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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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南京组同学来说,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因为清公使监督的意旨究竟可以违抗。于是,续习路矿的风气为之一变,大家纷纷按照自己的志愿改选他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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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周树人的决定,并不像江口所说那样是为了避免竞争,虽然人与人之间的挤轧使他感到厌倦。至于学成以后,可以待价而沽,这种市侩式的态度同样为他所不齿。是从翻译的历史书上,知道了日本明治维新大半发端于现代医学的事实,才激起一个崇尚科学的青年的热忱。他认为,最崇高的职业,就是最有效地驱使自己进入民族的事业。他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欣慰,因为他确信,通过医学的道路,可以打破国民的迷信思想,增进他们对于科学的信仰。每当想起父亲,他都会有一种负疚的心情。当初跑药店,寻药引,实际上是充当了庸医的助手,他希望能够有一天偿还这笔精神上的债务。而且中医,是怎样随意地拿生命开玩笑呵!仅仅为了自己的一副坏牙齿,试“验方”,看中医,始终无法收拾。记得去年拖一条假辫返国,在杭州特意看了一回,结果还得把病苦带到长崎。想不到的是,在长崎花了两元医费和一个小时,让牙医给刮去“齿垽”,便顿告痊愈了。还有像母亲一样的缠足妇女,恐怕除了西医的外科手术,再也无法免除那畸形的痛苦。当战争呼啸而来,或许自己还可以当军医,亲手把各种残损的肢体重新组合为活跃的生命,让他们奇迹般地一次又一次奔向为自由和独立而战的疆场。在一生中间,要是帮助过许许多多不幸的和勇敢的人们战胜困苦和死亡,这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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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等级制度很严。它规定,大学的医学部要官立高等学校毕业的人才许入学,中学毕业程度的,则只许进入专门学校。本来,离东京不远的千叶市,有一所规模不小的医专,设备相当完善,只是已经有了一些中国留学生,他便决意回避了。不知为什么,每想到周围那些留学的同胞,就感到讨厌。那么,还是到偏僻的仙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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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出于命运的强制呢?还是出于性格的抗拒?如果没有记错,这该是第二次逃避同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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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时,他把珍藏的《离骚》作为纪念礼物,赠与许寿裳。这赠品,颇使许寿裳感到困惑: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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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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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仙台·现代医学·从灵魂到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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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北方的森林城镇——仙台,以不寻常的热情,迎接了这位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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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报纸从7月份开始,几个月内陆续报道有关周树人入学的消息。为了造成明朗的印象,有时候还添上一点虚拟性的描写,比如说“因找不到做中国菜的公寓而大感困惑”,或者说“是个操着流畅的日语而异常活泼的人物”,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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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台医学专门学校于5月下旬接到清国公使杨枢关于周树人希望入学的照会,几天以后,便做出准许免试入学的答复;9月1日,正式向个人发出有关批准入学和免除学费的“指令”。对于接受这样一名没有先例的志愿者,学校的应对是十分敏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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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周树人的反应却是相当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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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据他的深情的,仍然是迢遥的故国,和个人通往故国的未来的进程。他知道,自己不是旅行者,离开东京并非为了作一次轻松愉快的郊游;但也不是交际家,无须乎关心异乡人的脸色和内心气候。作为科学道路上的探索者,而今,他要像熟悉地质和矿产一样重新熟悉人:具体的人,物质的人,那各式各样的灵魂所赖以寄存的躯壳。探索是寂寞的。他喜欢寂寞又憎恶寂寞。在缴纳学费的当晚,他把免收的钱买了一只怀表。从此,除了香烟,又多了一个友伴。寂寞时就掏将出来,看看指针无休止的跋行,或者贴近耳边,听听那亲切如叮咛般的滴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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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0日早晨,由庶务科文书田总助次郎陪同着走进教室,说一声:“这是从中国来的学生!”新的学习生活就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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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号教室。第六课时。随着上课的铃声,进来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厚嘴唇,戴着眼镜,挟一叠大大小小的书放在讲台上。开始,他便用了缓慢而抑扬的声调自我介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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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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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排座位有几个人嗤嗤笑起来了。他接着讲述解剖学在日本发展的历史,那些大大小小的书,便是关于这门学问的著作,在强调解剖学作为医科基础学的重要性时,他模拟汉语的文言句法,照样用那般独特的腔调说:“解剖分脏之事,为初学者进入医学之门户,乃须臾不可分离者也……”于是,嗤嗤的笑声又从后面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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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笑的原来是上学年不及格的留级学生。在校已经一年,因此熟知校内的掌故;课后,他们便给新生讲演每个教授的历史。关于这藤野先生,据说是穿衣服太马虎了,有时竟会忘记打领结,冬天则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地,致使有一回在火车上被疑心是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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