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01729e+09
1706017290 到了最后一天,龚宝铨来找周树人商量。想不到树人会那么果断,立刻想出了一个法子,让许寿裳挪用译印《支那经济全书》的部分经费,轻易地解脱了一场危难。
1706017291
1706017292 为了这件《民报》案,周树人对同盟会的头面人物增加了不少猜疑与不满。他的确是深爱着他的先生的,无论是在公开或是私下的场合,他都谦恭地表明自己是章氏门下的弟子。此后,当先生日渐颓唐,甚至拉车屁股向后时,他只有感到惋惜;而一旦遭到攻讦,必定挺身而出,为之辩诬,决不让先生蒙受半点污垢。
1706017293
1706017294 成熟的人是不需要偶像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当周树人一旦发现了先生和真理之间的距离,就会固执地站到真理的一边,从心底里坚持自己。
1706017295
1706017296 有一次,太炎先生提问说:“文学的定义怎样?”树人回答道:“文学和科学不同,科学重在启发理性,文学重在增进感情。”先生听了,随即纠正道:“这样的划分办法虽然比前人较胜一筹,可是仍然有失当的地方。比如郭璞的《江赋》,木华的《海赋》,又何尝能动人哀乐呢?”
1706017297
1706017298 周树人不以为然,但没有反驳,课后对许寿裳说:“我以为先生诠释文学,把范围弄得太宽泛了。其实,文字与文学是有着根本的区别的。《江赋》、《海赋》之类,文辞虽然奥博,而它们的文学价值就很难说。”
1706017299
1706017300 龚宝铨有一天带来太炎先生的一封信,信中用篆文向周氏兄弟发出热情的邀约:“豫才,启明兄鉴:数日未晤。梵师密史逻已来,择于十六日上午十时开课,此间人数无多,二君望临期来祉。麟顿首。十四。”
1706017301
1706017302 作人是如约到智度寺里去了,树人却没有去。
1706017303
1706017304 对于佛学,包括其他宗教,树人从来没有涉足的欲望。虽然他在年内撰写的《破恶声论》中也曾给神话、传说和原始宗教以好评,但也只是把它们看做先民的自由精神而加以肯定。当他一旦认真研读佛经的时候,那已经是陷入另一张苦闷到近乎绝望的大网里了。
1706017305
1706017306 冬天,“伍舍”开始解体。
1706017307
1706017308 钱钧甫早已对群居感到厌倦,于是同亲戚朱谋宣先后搬走了。余下的三个人,由于无法应付昂贵的租金,只好一同搬出。
1706017309
1706017310 那时节,荷池枯干了,菊畦残败了,热闹的蝉声也早已消歇。离别总是教人惆怅的。许寿裳套用了东坡的句子成诗一首,表达一时的眷恋之情:“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壶中好景长追忆,最是朝颜裛露时。”
1706017311
1706017312 周树人倒没有什么伤感。因为人首先要能生活,而这段时间,由于经济的压力,他不但要忍痛分割用于文学的精力,而且,连到青木堂去喝杯牛奶果子露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1706017313
1706017314 人间鲁迅 [:1706015322]
1706017315 29. 盗火者兄弟
1706017316
1706017317 波字19号,成了年轻的精神界战士周树人在日本的最后一个据点。
1706017318
1706017319 这是顺天堂医院院长的房子。东边一间十席由许寿裳、周作人同住,树人就住进西边六席的小房间。周围很安静,客人也甚少来往,实在是最适宜做事的地方。
1706017320
1706017321 年来,树人的工作主要放在翻译方面。早在弘文时代,他就已经着手翻译了,至于文学的译介,严格地说还是始于伏见馆的。不过,开始以后,很快就进入了盛期。这时候,作人已经成了身边的得力的伙伴。由共同的血缘与意向结合起来的人,在同一时空中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他们酝酿了一个大体的计划,就是着重介绍弱小民族的文学,支点在北欧和东欧。还有俄国,也在介绍之列,但首先选择的仍是那些与中国现实相切近的作家和作品。像屠格涅夫,虽然为他们所佩服,却没有翻译。至于译法,由于不满于林纾的误译,就都统一为直译。他们认为,重要的是忠实,决不能丧失原著的文情。翻译,是一场艰难而愉快的历险。他们兄弟俩选定了目标,便分头前进,互相照应,然后胜利地会合。像《红星佚史》,其中的诗,就由作人口译,再由树人笔述下来;树人撰写的《摩罗诗力说》,所引述的波兰诗人的资料,都是由作人据《波兰印象记》口译转述的。从伏见馆,到“伍舍”,到波字19号,作人起草翻译的作品,都经过树人修改誊正。翻译期间,不时地说说笑笑,谈论着作品中的故事,春暖冬寒也就在一种恒温的感觉中过去了。
1706017322
1706017323 整个翻译计划与《新生》联系在一起,《新生》夭亡了,陆续翻译出来的东西也便很难找到出路。自然也有成功的,《红星佚史》的出版就很值得欣幸。但是,更多的仍是期待的焦灼和失败的烦恼。
1706017324
1706017325 树人是重视翻译的。当二弟翻译,自己作序并且誊抄的厚厚三百张日本皮纸的《劲草》译稿被书店退了回来,恰如一个新兵,初临战阵就被担架送回后方医院,静静卧待黑色的死亡,那是怎样的一种悲哀?遇事每每容易激动,容易焦躁,树人自知这是很不好的,可是没有办法。
1706017326
1706017327 凑巧得很,波字19号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1706017328
1706017329 他们是蒋抑卮夫妇。
1706017330
1706017331 蒋的上代是绍兴人,父亲是开绸缎庄的。本人是个秀才,读过不少古书和讲时务的新书,思想相当开放,为人也仗义慷慨,很有点古代的豪侠之风。1902年自费留学,从此结识周树人和许寿裳,彼此十分投契。可惜耳朵出了什么毛病,不久就回国去了。回国后,除了继承父亲的产业,兼做银行生意,成为渐江兴业银行的一个股东。因为耳疾未除,这回是专程来日本治疗的。
1706017332
1706017333 故人重见,是分外的亲切。蒋抑卮夫妇一时找不到房子,树人立即将房间让了出来,请他们暂住;过了好些日子,再托商人在相去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住处,这才迁移过去。
1706017334
1706017335 蒋抑卮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白天由他的夫人同下女看家,自己便跑到周树人这边来谈天。他们一谈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作人在一边旁听,几乎没有插话的机会。说话间,蒋抑卮听到译印小说的设想,大为赞同,当即答应垫出资本,促成这件事。他平常有一句口头禅,凡遇到稍有障碍的事,总是说:“只要拨伊铜钱,就行了吧?”因此,树人曾给他起了“拨伊铜钱”的绰号。世界上的事情真不可预料。想不到一个富有头脑的人朝夕思虑而茫无头绪的事情,顷刻间,就叫一个商人给解决了。
1706017336
1706017337 几曾幻灭的《新生》的梦想,很快就可以全部地付诸实现。周氏兄弟以惊人的速度工作着。2月,《域外小说集》出版了。
1706017338
1706017339 四个月后,续集也已经印竣。在续集的末页,登出陆续出版的篇目预告。信息表明,这对从域外偷盗天火的兄弟,将决心把他们的翻译事业持续下去。
[ 上一页 ]  [ :1.7060172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