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017439
他看见迎候的一群短发蓬松，衣冠不整，又没设孔子牌位，心里十分生气；在高椅上坐定以后，便向许寿裳发话道：
1706017440
1706017441
“你们这师范学堂腐败已极，必须整顿！”
1706017442
1706017443
大家听了勃然大怒，纷纷围了过来，责问道：“我们什么地方办得不好？你说！”
1706017444
1706017445
“你侮辱我们！”
1706017446
1706017447
“你这个假孝子！”
1706017448
1706017449
“你这个假道学！”
1706017450
1706017451
“你这个老顽固，还配来做我们的监督！”
1706017452
1706017453
…………
1706017454
1706017455
夏震武看形势不对，便想脱身溜走。怎知道几条通道都已经被人截住，几经周折，才在随从的掩护之下夺门而出。
1706017456
1706017457
为人师表，怎么能这般啸聚闹事呢？理学家最难堪是失了自家的体面。于是，夏震武在赴府院禀诉以后，立即给许寿裳写了一封信，责备说“非圣无法”、“蔑礼”、“侵权”、“顽悖无耻”，故决定予以开除，“不容一日立于学堂之上”。
1706017458
1706017459
权力这东西，本来威焰无比，但有时却连一点装饰性的价值也没有。夏震武想不到，全体教员竟视“廉耻”为无物，都站到许寿裳一边，相率辞职离校，搬到湖州会馆去。
1706017460
1706017461
事情闹大了。提学使袁嘉谷非常紧张，写信给夏震武，认为辞退许寿裳的措施是失当的。
1706017462
1706017463
夏震武用了十分强硬的口气，复信说：“万无再留之理，听其辞去。”当晚，他委派教育总会会员夏超为斋务长，到校召集各室长开会。自许寿裳、周树人等教员离校后，嘉兴籍学生宋文保曾摇铃通知同学开会，商讨挽留教员诸事，遭到保夏派学生的殴打。事后，夏震武没有做出任何处理，于是公愤更大。当夏超在会上宣布由日本教员先行上课时，学生代表一致拒绝了。
1706017464
1706017465
夏震武不死心，再度派出新委任的第一斋管理员到校，请室长们开会。会上使用软刀子，拿了香烟笼络代表，但也只见一片烟腾雾罩，听不到片言只语。
1706017466
1706017467
简直没有调和的余地。夏震武只好指使几位随着进校的人和几个同乡学生，为他出力奔走，以图分化瓦解教师队伍。有些心气平和、优柔寡断的教师，也曾表示只要大家上课，个人没有意见。但是，碰到周树人和张宗祥，就少不了一场嘲讽和抨击。夏的死党于是借用梁山泊的诨名，编排了这样几个人：“白衣秀士”许季茀、“拼命三郎”周豫才、“霹雳火”张冷僧，还有“神机军师”许缄甫，准备伺机报复。
1706017468
1706017469
图穷而匕首见。夏震武一面写信给巡抚，呈请支持他的“教员反抗则辞教员，学生反抗则黜学生”的强硬政策，一边采取提前放假的办法，以便遣散学生，使教员们屈服。
1706017470
1706017471
这样一来，数百名学生列队开往提学使署请愿，要求上课；事后发表宣言，声讨夏震武九大罪状。他们的斗争得到全省学界的声援。省城十三所学校联名向巡抚控告夏震武滥用威权，摧残教育。嘉兴、湖州两府教育会发起召开全省十一府教育代表会，讨论驱夏计划，接着六府代表相继来杭。杭府各校代表开会议决：如果官方在两天之内无法解决师校问题，将实行全体罢教。
1706017472
1706017473
袁嘉谷无计可施，便动员夏震武辞职。夏震武坚决不肯退让，说：“兄弟不敢放松，兄弟坚持到底！”眼看局面实在撑持不下去了，袁嘉谷只好单方面做出决定，让一位比较年轻开明的杭州人孙智敏来取代他，并且亲自前往湖州会馆拜会各教员，送还缴存的聘书。
1706017474
1706017475
这的确是了不起的胜利。经过二十余天的集体斗争，终于打倒了一座威镇教育界的巨大的泥塑。
1706017476
1706017477
二十多个教员在湖州会馆拍了一张集体照，作为胜利的纪念。张宗祥题字道：“木瓜之役。”因为夏震武顽固自用，以其木强，周树人等取杭州俗语的意义，称他为“木瓜”。此后，凡同在这张照片上的人，相遇时都互相戏呼为：“某木瓜。”
1706017478
1706017479
周树人还邀了几个人，在大井巷一家饭馆里会餐，以示庆祝，称“吃木瓜酒”。他特别兴奋，夹了一块肥肉，仿照夏震武的腔调，举箸道：“唔，唔，兄弟决不放松……”惹得桌间的同事捧腹大笑……
1706017480
1706017481
斗争的风潮渐归平息，周树人又恢复了孤寂的恒态。
1706017482
1706017483
风景佳丽的西湖，饭馆，拱宸桥租界里的妓院，都是教师消闲的好去处。只是，闲适与淫乐与他无缘。人们看见他开始进出于浙江图书馆，从那儿借走大批线装书。只要没有个别同事的打扰，就一个人关起门来默默地阅读、抄录和校勘。一头长发，冷然独坐，恰像那绰号里的形象：猫头鹰。
1706017484
1706017485
悲剧未必就是猝不及防的中断与牺牲，它往往出于一种无声消磨状态。
1706017486
1706017488
32. 葬礼
[
上一页 ]
[ :1.70601743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