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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477 二十多个教员在湖州会馆拍了一张集体照,作为胜利的纪念。张宗祥题字道:“木瓜之役。”因为夏震武顽固自用,以其木强,周树人等取杭州俗语的意义,称他为“木瓜”。此后,凡同在这张照片上的人,相遇时都互相戏呼为:“某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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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479 周树人还邀了几个人,在大井巷一家饭馆里会餐,以示庆祝,称“吃木瓜酒”。他特别兴奋,夹了一块肥肉,仿照夏震武的腔调,举箸道:“唔,唔,兄弟决不放松……”惹得桌间的同事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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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481 斗争的风潮渐归平息,周树人又恢复了孤寂的恒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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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483 风景佳丽的西湖,饭馆,拱宸桥租界里的妓院,都是教师消闲的好去处。只是,闲适与淫乐与他无缘。人们看见他开始进出于浙江图书馆,从那儿借走大批线装书。只要没有个别同事的打扰,就一个人关起门来默默地阅读、抄录和校勘。一头长发,冷然独坐,恰像那绰号里的形象:猫头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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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485 悲剧未必就是猝不及防的中断与牺牲,它往往出于一种无声消磨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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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487 人间鲁迅 [:1706015326]
1706017488 32.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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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490 5月。周树人突然接到家里的一封电报:祖母病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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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492 死亡打破了隔阂,把众多长期以来漠不闻问的生人联系到一起。周家新台门变得空前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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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494 族长,近房,老人母家的亲丁,邻居,闲人,在小堂前聚了满满的一屋子。预计树人回来,应该是入殓的时候了,因此必须事先筹划必要的仪式。第一个大问题是怎样对付这个承重孙。他是一个“吃过洋教”的“新党”,脾气又古怪,预料他对于一切丧仪,是必定要改变新花样的。如果真的改变过来了,还像一个什么台门人家呢?大家聚议的结果,订下三大条件,等他回来实行:一是穿白,二是跪拜,三是请和尚道士做法事,总之是全都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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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496 计议停当,便约定在树人到家的当天,大家一同到大厅里聚集,同他作一回最严厉的谈判。村人们都咽着唾沫听候消息,预料双方互不相让,必将出现一个根本无从想象的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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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498 隔了两天,树人果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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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00 他一进门,向他祖母的灵前弯了一弯腰,算是鞠躬。完了,只听得衍太大说:“阿樟,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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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02 按照预定的计划,树人被带到大厅上。族长们先说了一大通冒头:作为子孙,心目中不能没有祖宗;你所以能够出洋留学赚大钱,全靠风水好,祖宗保佑的缘故。然后引入本题,像作八股文一样,于是乎大家七嘴八舌,此唱彼和,使得他没有一点插嘴的机会。当所有要说的话都终于说完了,人们便都悚然地紧紧盯住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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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04 沉默充满了整个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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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06 周树人只坐着,凝然不动。不知是哪一位忍耐不住,发问道:“你到底怎么个意思?说呀!”他极其简单地吐了几个字:“都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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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08 顿时,大家心里的重担都放下来了,但接着,又好似分外加重了似的,因为事情太出人意表,太异样了。村人们也都觉得奇怪,决定还是要看,黄昏过后,便又欣欣然地挤满了大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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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10 老人的遗体就停放在这里。堂前燃着素烛,幽幽地照着树人瘦削的脸,蓬松的头发和浓黑的胡子,两只眼睛在黑气中闪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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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12 老人的头发早已梳理完毕,内衣裤也都穿好了。树人由人扶着领到张马河买水,回来向老人胸前揩了三揩,就把殓衣一件件套在竹竿里,然后给穿上。井井有条地,仿佛是一个大殓的专家,使旁观的人无不暗暗叹服。按老例,当这种时候,无论如何妥帖,母家的亲丁照例要挑剔的;他却只是默默地,任随怎么挑剔怎么改,一点也不觉得厌烦。站在前头的一个老太太,看了不禁连连发出羡慕感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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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14 其次是拜,是哭。凡女人们都念念有词。其次是入棺,再又是拜和哭,直到钉好了棺盖。在静默的瞬间,人们开始扰动,很有点惊异和不满的形势。可是,树人始终神色不动,坐在草垫上,只有两眼在黑气里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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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16 大殓便这样在惊异和不满的空气中完毕。大家怏怏地舍不得走散。残烛一面消着热泪,一面幽幽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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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18 孤独的老人,到死仍然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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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20 虽然没有分得她的血液,却仍是自己的祖母,敬爱的祖母。玩具,歌谣,雷峰塔的传说。那么好看的笑容,终见日渐减少乃至于无有。姑母不在了,生存的依托便丧失了,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但她还是一样地做针线,管理和爱护着自己。而自己,却因命运的驱逐而早早地疏远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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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22 孤独的老人。是这个家庭的人又不是这个家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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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524 手中的针线,岂能缝缀昔日的好梦?祖母也有童年,可是没有青春。继室,祖父的詈骂,以后是潘姨。潘姨的命运又何尝好呢?一纸休书。房间里,除了空空荡荡的铁梨床,几件硬木家具,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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