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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声些。”堂叔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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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失守了！”树人故意提高嗓门重复了一句，然后说：“怕什么呢？报纸上已经登载了这件大新闻，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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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武昌光复的震慑，数周以前，府中学堂监督辞职告退。在学生的坚决请求下，他同陈子英再度回到学校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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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时候开始，他就渴待着故乡光复的日子。《浙江潮》的涛声已渺，秋瑾姑娘的名字也快要被人忘怀。辫子。知府的钉子似的目光。标本。线装书。豪绅的气焰与市民的驯良……只要革命真的起来，一切可憎、可鄙、可悲的事物，都将在扫荡之列！他不只一次这样狠狠地想。革命，曾经怎样地折磨过他呵！而他，一直感觉着光芒是那么遥远；胜利一旦在望，却又仿佛来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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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他到开元寺参加了越社主持的群众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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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社，是初夏时由府中教员陈去病和宋紫佩等人发起的一个鼓吹革命的文学团体。宋紫佩本是周树人在杭任教时的学生，在“木瓜之役”中，因为反对驱逐夏震武而一度发生过矛盾。不过，以为人的坦诚和办事的认真，事后仍然获得先生的信任。年初，周树人邀请他担任府中教务兼任庶务，对他组织的越社，自始至终给予很大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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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上，一百多人一致推举周树人为主席。他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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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启蒙仍然是头等重要的课题。但他没有什么长篇大论，倒是很简捷地作了几项具体的提议。首先是组织讲演团，分赴各地去演说，向群众宣传革命的意义，鼓动大家的热情。此外，还特别提到了人民的武装问题。是的，现在已不复是暗杀季节，而是可以明火执仗地把革命请上街头了。他说，在革命时期，人民武装是十分必要的。讲演团不但需要舌头，而且需要牙齿。只有这样，在紧急时才能组织有效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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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哪一项提议，当主席将要说完而尚未说完之际，坐在前排的一个头皮刮得精光的人，必定弯着腰，做出将要站起而尚未站起的姿势，说一句：“鄙人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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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有名的乡绅孙德卿。对于排满，他从来是一个热心分子，曾经拿明太祖的像分送给农民，后来由于“秋案”的牵连还下过一回狱。就在他站起来又坐下去的当儿，提议也便很快地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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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个时候，另一批“新派”人物也在开会商讨面临的光复问题。他们处在现成的政府和未来的革命之间的夹缝里，一个个面容愁戚，议论纷纷，但是没有结果。最后才决定由徐锡麟的胞弟徐叔荪出钱，带领陈燮枢、沈庆生两人，到杭州谒见刚上任的都督汤寿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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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抗拒，绍兴突然宣告光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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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比风传得还快。次日，范爱农就上城来了。他戴着农夫常用的毡帽，那笑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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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才，我们今天不喝酒了。”他很认真地说：“我想周围走走，看看光复的绍兴，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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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街上随意地走，满眼是通告和白旗。原来，绍兴原知府程赞清获悉省城光复的消息，立即召集了一批官员谋士，策划成立了绍兴府军政分府。他自任府长，治安科长是章介眉；民团团长也是原任徐显民。章、徐二人都是当地著名的巨室，章介眉还是杀害秋瑾的谋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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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开始感到失望。如果说原政府是一块破旧的招牌，那么革命，也不过是在这上面刷上一层新鲜的油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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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浮动得厉害。不知从哪里传来谣言说，清兵残部要渡江打过来了。周家新台门内，人们惶惶然地预备逃难。有一位少奶奶，见她的丈夫呆在学校不回家，便着急地嚷道：“大家快要杀头了，为什么还死赖在外边？”在慌乱中，还有的将团扇一类东西也都塞进了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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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焦躁地走出门外，看见有些店铺在上排门，有些人正在急急地从西往东跑，便拉住一个查问出了什么事，那人也全然不知，只道是“来了”！他没法，只好松开手，疾步走进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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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上，一群学生聚在一起，好像正在议论着什么。他走近前去打听，才知道市民是受了谣言的干扰。不少学生主张到大街上去巡察和辟谣，他觉得意见很好，随即宣布组织武装演说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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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吩咐学生尽快印好传单，接着撞响大钟，紧急集会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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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接任的沈姓校长连忙从房间里跑出来劝阻，但是没有用。这时，一位学生队长站出来问：“万一有人拦阻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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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正色回答道：“你手上的指挥刀做什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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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队伍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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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最前头的是周树人。他一手握着传单，一手握着钢刀，大有当年在南京时跑马旗营的气概。高年级学生由宋紫佩带领着，佩着旧式的前膛枪，还有木头做的假枪和不开口的指挥刀，精神非常饱满。低年级学生大抵赤手空拳，也有的拿着传单，紧紧跟在后面。最后压阵的是兵操教员，挂上一把阔厚的可以劈刺的长刀，尚未剪掉的发辫在头顶盘了个大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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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临大街，温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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