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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57 这是他归国以来所承受的一次最为惨重的打击!什么革命、民主、共和,一刹那间,全都被眼前的事实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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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59 本来,爱农是浮水的好手,怎么可能被淹死呢?他疑心这消息并不确,但无端地又觉得极其可靠,虽然并无证据。这样,一连几天过去,他都无法消释心头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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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61 周树人离绍以后,继任的是孔教会会长傅励臣。他一面敷衍范爱农,留他作监学,一面同自由党头目何几仲串通一气,极力排挤他。不到一个月,他就被赶出了山会师范,连铺盖也被扔到门外去,处境十分狼狈。后来,他到岳父家里去寄食,无奈岳父只是城里的一个小学教员,生活也很清苦,于是又跑到杭州去,找一位姓沈的老同学谋事情做。但是,这位身任浙江军政府教育司司长的同学并没有帮他的忙,无法可想,只得仍旧逃了回来,依靠陈子英接济过活。这时,在《越铎日报》内部,宋紫佩一派同孙德卿一派的分裂已经公开化了。这群热血少年,另外办了一家新的报纸——《民兴日报》,继续同危害地方革命的恶势力做斗争。范爱农就住在报馆里,有时也执笔写写社论。他很困难,但还喝酒,是朋友请他的。其实,他已经很少同人们来往了,常见的只剩下几个后来认识的年轻人。然而,渐渐地,他们也好像不大愿意听他的牢骚话,以为不如讲笑话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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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63 “也许明天就收到一个电报,拆开来一看,是豫才来叫我的。”或许是解嘲,或许是自慰,反正他时常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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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65 在他所有的朋友中,恐怕真也只有周树人一个人能够理解他,值得他信赖。分手以后,他经常写信给周树人,仅5月15日至6月4日,就写了四封,平均五天一封。被赶出学校不久,他在信中这样向朋友表白心迹:“如此世界,实何生为!盖吾辈生成傲骨,未能随波逐流,惟死而已,端无生理。”生活愈穷困,那言词也愈加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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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67 周树人很想为他在北京寻一个位置,知道这是他非常希望的,然而一直没有机会。当他刚到杭州,知道周树人返回绍兴时,还特地写了信来,说:“相见不远,诸容面陈。”怎么知道,从此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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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69 一个生来就跟世界互不协调的人,他以他的诚实,让人感觉怪僻;他以他的执著,让人感觉孤傲。拿早年留学日本来说,他就始终不愿进入官立学校,虽然进入官立学校的学生可以领到官费,而且毕业回国,面子和资格都有了,容易找到较好的职业。相反,他进了一所升级和毕业都很难的私立学校。以这样的性格,在一个等级森严的势利社会里怎么能不碰壁呢?在绍兴,谁都知道他是一个老革命;可是谁都不承认他是一个老革命。“徐案”发生以后,他是遭通缉的一个,好在最后还能保留住一条萎顿的生命。革命一来,没快乐上几天,就又还原成革命前的范爱农了。平时,他每以白眼看人,却热心革命;他戴毡帽,穿蒲鞋,从来不修边幅,却认真办公;他喝酒,醉眼朦胧间也说些呆话,却是周围最清醒的人。革命军进城时,他是何等踊跃!送朋友离绍,又是何等悲哀!然而,所有这一切,都随故人的逝去而烟消云散了!他那么信任革命,而革命却不信任他!要是他还活着,他也还能像最初那样,伸手去摸王金发的光头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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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71 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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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73 凡有个性的人,诚实的人,清醒的人,就注定要被这个世界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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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75 罪恶的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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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77 22日,大雨滂沱。周树人没有上班。晚上,同许寿裳等几位朋友一起到陈公猛家,为被挤去职的蔡元培饯别。归来已值深夜,独坐备觉凄清。他再次想起了许铭伯讲述的谭嗣同雨天就义的情景,不禁默默暗诵严复的悼诗:“求治翻成罪,明时误爱才。伏尸名士贱,称疾诏书哀。燕市天如晦,宣南雨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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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79 革命所需要交付的代价如此之大,其实又何止乎流血!如果说,谭嗣同是有声的牺牲,那么范爱农则是无声的亡逝了。有声之死,尚能使后人缅怀壮烈,可世间有谁注意到死于无声的爱农呢?有谁能为他写几句哪怕是多余的哀词?这时,杜甫的许多在飘泊支离间写成的苍凉的五律,都如奔矢般聚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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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81 凝听无边的夜静,哀思绵绵,他第一次以老人般的情怀,写下三首整齐而凝重的诗篇:风雨飘摇日,余怀范爱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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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83 华颠萎寥落,白眼看鸡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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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85 世味秋荼苦,人间直道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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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87 奈何三月别,竟尔失畸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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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89 海草国门碧,多年老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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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91 狐狸方去穴,桃偶已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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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93 故里寒云黑,炎天凛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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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95 独沉清冷水,能否涤愁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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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97 把酒论当世,先生小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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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999 大圜犹酩酊,微醉自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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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8001 此别成终古,从兹绝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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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8003 故人云散尽,我亦等轻尘!第二天,周树人把写就的悼诗取出来看,无意中发现“鸡虫”正是何几仲的“几仲”的谐音,真是奇绝妙绝!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意,他随即在诗后附加了一段话,暗示这层意思。收束的两句是:“天下虽未必仰望已久,然我亦岂能已于言乎?”其中“天下仰望已久”一语,原出于接收山会师范的学务科科员之口,当时绍兴知道这句口头禅的人很多。这么一骂,那针对性就显露出来了。他正要告诉何几仲们:即使远在他乡,奈何你们不得,但是你们有办法堵住我的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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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8005 写完,他具了姓名,接着又涂掉,换上“黄棘”两个字。必须使用为爱农所喜欢的笔名,他想。于是,便轻快地折好笺纸,套上信封,给《民兴日报》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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