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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写狂人!借狂人的嘴巴说话!周树人马上想到尼采,他笔下的查拉图斯特拉就是一个狂人,他的话说得多么愤激,又多么精警!安特莱夫,迦尔洵,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写狂人心理,写下意识,写幻象和错觉,真是真切极了!对了,果戈理的《狂人日记》,一样是写社会的残酷和个人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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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九等文官小书记波普里希钦,惟在精神折磨中,他才说了那么多暴露旧俄官场的话。到底,他是被关进疯人院里去了,虽然他追逐的目标是那么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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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名目不错,可以按照它的格式写。周树人仿佛已经把握住了一个短篇的框架。但是,果戈理的单纯写实的手法显然是不适用的,情节在这里反而是一种窒碍,每则日记的日期也不必写的。总之,太具体的东西局限性也大。必须具有囊括性质。那么,就使用象征。一重诅咒,一重忏悔,一重警告。只有象征才能把所有这一切贯穿起来,将个别人物的活动环境推向一个更广延的思想现实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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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受迫害者,见证者,同时也是觉醒者。那么,围绕狂人的将是怎样的一群?谁是传统意识的代表?谁又是社会和家族的代表呢?权贵,尊长,帮凶,帮闲,看客,许许多多沉沦未醒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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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溶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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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笔的头一个晚上,就碰上这么好的月光。仿佛是一层暗示,明白,然而朦胧。灵感翩然而至。用文言把楔子写完以后,简直用不着怎么思索,他就纵笔写将下去: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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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赵贵翁和他的狗。门。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小孩子。好一个女人。陈老五。狼子村的佃户。大哥。何老头子。海乙那。母亲和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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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语无伦次而又充满机锋,偶尔辍笔读来,竟也不禁暗自吃惊于语调的酷肖。他弄不清楚,自己何以会如此熟悉这位狂人,如同与朋友作断续的长谈,或听自己于暗夜间的喁喁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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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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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理小说的结尾是这样的:“……这世界上没有安身的地方!大家迫害他!——母亲呵!可怜可怜患热病的海子吧!……”孩子很好。孩子就是未来。反正已经绝望于自己的同辈,而下一代,倒是希望着他们能够得救的。好的,就这样。他往油灯的苗焰瞄了一下,援笔蘸了墨汁,迅疾写完日记的最后一则: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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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孩子……用什么笔名发表呢?总不能用真姓名。这时,他记起在东京期间用过的“迅行”的别号,心脏不知怎的竟狂跳起来。由于编辑者不愿意有别号一般的署名,他便决定沿用其中的“迅”字,表示开始于青年时代的事业并未中断,算是保留一点反抗挑战的意味;再冠以母亲的姓,这样一来便成了:“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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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名字出现以后,立即以其特异的光芒,使原来见于教育部的档案和公文里的姓氏变得黯淡,黯淡到可以叫人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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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人感觉欣慰的,莫如朋友的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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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京,许寿裳从鲁迅寄去的《新青年》中读到这篇小说,立刻从中辨出了好友的过人的思想和悲悯的格调,但看署名却姓鲁,不免感到困惑:天下难道还有第二个周豫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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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很快便收到南京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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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许寿裳,小说确是他写的,最后还说:历观国内无一佳象,而仆则思想颇变迁,毫不悲观……大约将来人道主义终当胜利,中国虽不改进,欲为奴隶,而他人更不欲用奴隶,虽则渴想请安,亦是不得主顾,止能侘傺而死。如是数代,则请安磕头之瘾渐淡,终必难免于进步矣。此仆之所为乐也。借此,许寿裳肯定:死灰已经复燃,他要放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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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全方位进击:打倒国粹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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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新事物的产生,都不可能避免挣脱母体之前的阵痛。在中国,由于革命是在一个封闭的体系、僵固的制度和保守的心态中进行,因此尤其艰难。自从《新青年》标榜“文学革命”,而且日益显示出了白话文学的实绩时,传统势力的反抗也就随之而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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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代前夕。北京激荡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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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文白之争”已经大大超出了语言学范围。中国的文字,长期以来沦为上流社会的专利品,统治者实行政治统制和思想垄断的重要工具,因此,把书面语言同口头语言统一起来,以白话代替文言,使之为更多的民众所掌握,促进民主思想和科学文化的传播,便成了中国革命的一个带根本性的问题。但是,作为思想的直接现实,语言的重大作用,并没有被人们充分认识。白话文学的提倡者摇旗呐喊了好几年,直到钱玄同和刘半农合作演出有名的“王敬轩双簧戏”,一批死抱传统的自大的爱国者才从酣梦中醒来。形势急转直下。他们发现,这时已经是兵临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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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抗最早也最激烈的是林纾。二十年前,他曾经是先进的维新派分子,反对缠足,反对迷信,反对大家庭制,提倡兴办女学;此外,在杭州的白话报上作过白话道情,作过有别于传统形式的小说传奇,作过新乐府,其实也可以说是当时的白话诗。此后,他翻译了大量的西方小说,成为全国景仰的文坛领袖之一。还有刘师培、辜鸿铭、严复、章士钊等,都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并且都曾出过洋,令人惊异的是,他们先后全都掉转头来对付以西方现代意识武装起来的革命派。历史开的玩笑未免太严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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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反对文学革命,林纾前后写了三篇文章,还写过两篇十分刻毒的影射小说。在致蔡元培的公开信中,他攻击新文化的倡导者“覆孔孟,铲伦常”,斥以大逆不道,企图胁迫这位“鬼中之杰出者”带头就范。为此,蔡元培进行有节制的辩驳,坚持了一贯的自由化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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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是政治文化,它必然地要同政权产生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作为对文字的有力补充,林纾进一步运动国会中的同乡参议员弹劾蔡元培,迫使他们驱逐《新青年》同人。面对林纾之流的顽固抵抗,新文化阵营组织了一场阵容更为雄厚、火力更为猛烈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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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每周评论》和《新潮》已经先后创刊,阵地不断扩大。陈独秀发表《本志罪案之答辩书》,慨然以天下为己任,对各种外加的非圣无法、离经叛道的罪名直认不讳,宣称拥护“德先生”和“赛先生”。胡适提出系列建设性意见,强调文学创作的形式和方法问题,尤其致力于理性主义的提倡和方法论的引进。李大钊接连发表《庶民的胜利》、《Bolshevism的胜利》等政论性文字,以罕有的热情,介绍苏联和宣传马克思主义。周作人则鲜明地提出“人的文学”和“平民文学”等口号,提倡人道主义,主张个性解放。钱玄同关于废止汉字和用罗马字代替汉字的激进主张,发人所不能发,有力地掩护了新文学的进击。主将们虽然各有自己的一套主义和主张,但反专制、反传统、反复古的大目标基本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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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鲁迅开始介入《新青年》的编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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