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020302e+09
1706020302 我即使自己出的是天然痘,决不因此反对牛痘;即使开了棺材铺,也不来讴歌瘟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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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04 就是这么一个意思。明明白白,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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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06 然而,总还有那么多不明白或是故作糊涂的人写信来,甚至有忠告鲁迅连家眷也搬到外国去的。他把所有这些骂信通通塞进书架底下,一个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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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08 为了一篇小文,他的耗费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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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10 胜利了,这才仿佛经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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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12 两个大钉子显然给鲁迅的思索划下很深的痕迹。社会动员了那么多人力去对付两篇短文,反改革的空气是何其浓厚!其中,攻击得最凶的竟是些青年,而他们的论调,简直和“戊戌政变”时的反对改革者一个模样,二十七年过去了,还是这样,岂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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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14 什么踱进研究室,什么搬入艺术之宫,全都是有意无意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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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16 死人套住活人!新思想战不过老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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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18 一天,当他心情较为开朗的时候,便同社会开起玩笑来了:润了笔,像小时候画漫画一样,画出一群嘴脸各异的“论辩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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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20 人间鲁迅 [:1706015362]
1706020321 63. 悲怆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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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23 绝望的反抗特别需要透彻的理性与意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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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25 即使因论战而或有一阶段的亢奋,但由于社会环境和个人生活条件没有根本的改变,鲁迅也就不可能彻底摆脱生命中的悲剧色彩。家庭是一个笼子,办公和教学完后便回到那里去,不是说这中间没有感情上道义上的一种牵系,一种依赖;虽然,他心里不只一次地不满过和反抗过。即使有一天,他终于冲破了这个笼子,也不可能冲破旧社会的偌大的牢笼。少年时,曾经许下血荐轩辕的誓约,二十年来不敢有片刻的忘怀。那完全是自己对自己的克制与折磨,是类似宗教徒般的坚苦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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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27 对于中国的政治社会,鲁迅简直憎恶透了,失望透了。中国人虽然想了各种苟活的理想,也终于没有实现。牢狱般的生活安全而妥帖,只是缺少一样东西:自由。在《春末闲谈》中,他写过一种细腰蜂,其实是中国统治者的形象写照。这细腰蜂不但是普通的凶手,还是很残忍的凶手,手段极绵密极高明的解剖学家。它把小青虫捉进窠里饲幼蜂,用神奇的毒针,向那运动神经球上只一螫,便麻痹为不死不活状态,青虫因为不死不活,所以不动,但也因为不活不死,所以不烂,于是便保持了当日被捕时的新鲜,直到被它和它的子女们享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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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29 人民是什么?那是与牛马同流的东西。不过,倘使结队成群还是可怕的,因此必须禁止集会,禁止说话,禁止写作,禁止思想!假使没有了会思想的头颅,没有权利感,统御起来是何等省事呵,阔人的地位自然也就永久稳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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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31 问题还不仅仅在于政府。有怎样的国民,就有怎样的政府,而国民的素质是最根本的。然而,中国并没有俄国一样的知识阶级,可以启发国民;由“特殊国情”培养起来的“特殊知识阶级”,即使留洋归来,也大抵只能充当帮忙和帮闲的角色。于是,国民只好长期滞留于原初的状态:耐劳,多子,缄默,驯良。最突出的是卑怯,遇见强者,不敢反抗,一旦拥有权力,或者有“多数”作为护符的时候,又反过来欺凌弱者,凶残横恣,宛然一个暴君。待到失势的时候,便拿“中庸”的话来粉饰,一到全败,又有“命运”作精神的逃路。《阿Q正传》以具象画国民,而《示众》,则以印象派的手段画中国社会的众生相。总之,我们的国民是极容易变成奴隶的,而且变了之后,还万分喜欢。即使有破坏,也只有寇盗式的破坏和奴才式的破坏,并非如改革者的志在扫除,那结果,当然与建设无关,惟留下一片瓦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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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33 “瓦砾场上还不足悲,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是可悲的。”民国以来,我们不也在做着修修补补的功夫吗?五四的一点小改革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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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35 实际上,中华民国久已没有了,现在也还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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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37 中国人,什么时候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假使真有谁替他们做出决定,定下几项奴隶规则来,自然就“皇恩浩荡”了。不管爱排场的历史家怎样铺张,修史时设怎样好看的题目都未免太绕弯子。一部中国历史,简捷点说,无非是两种时代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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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39 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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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41 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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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43 用“先儒”的话来说,即所谓“一治一乱”;那些作乱人物,都是为后来的“主子”扫除道路的,都是一批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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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45 但是,我们也就都像古人一样,永远满足于“古已有之”的时代吗?都像复古家一样,倘不满于现在,就神往于几百年几十年前的“太平盛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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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47 幸而谁也不敢肯定说:国民性是决不会改变的。愚民专制也未必都有实效,像俄国,尼古拉二世死后,罗曼诺夫王朝不竟也“覆宗绝祀”了吗?无法禁止人们的思想,——对此,其实历史早就作过明白的昭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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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49 倘能给改革者一点慰藉,或许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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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0351 1925年2月至5月间,鲁迅撰写了《再论雷峰塔的倒掉》、《忽然想到》、《春末闲谈》、《灯下漫笔》、《杂感》等系列批评文字,以明确的阶级意识,揭露统治者的专制手段,以及它怎样与国民劣根性相结合,造成中国现今的僵死局面。在鲁迅的身上,有着明暗哀怒的两极。这时,战斗的热情已经逼近了自燃点,单从这方面的文章看,其激烈的程度大大超过了“呐喊”以来的任何时候,而比《热风》更富于切实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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