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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假如爱他的人是一位异性,年轻的异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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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爱情,别一种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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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1日,鲁迅收到一位陌生人的来信。拆开来一看,那上面写着:鲁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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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执笔写信给你的:是一个受了你快要两年的教训,是每星期翘盼着希有的,每星期三十多点钟中一点钟小说史听讲的,是当你授课时,坐在头一排的座位,每每忘形地直率地凭其相同的刚决的言语,在听讲时好发言的一个小学生……他立即翻看信末的具名,是:“谨受教的一个小学生许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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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许广平,他反过来重头读起,那许多怀疑而愤懑不平的话,都是针对北京教育界的现状而发的。学校当局害怕闹风潮,总是以毕业分配恐吓和收买学生,致使学生软化,行动受阻。信里既愤慨于买者的固位恋栈,蝇营狗苟;又愤慨于被买者的廉耻丧尽,人格破产。鉴于这种现象,她深以中国教育的前途为虑,于是只好苦闷下去。她请教先生,有什么法子在苦药中加点糖分?有糖分是否即绝对不苦?言辞是十分急切而诚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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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信最后一段说:现在的青年的确一日日的堕入九层地狱了!或者我也是其中之一。虽然每星期中一小时的领教,可以快心壮气,但是危险得很呀!先生!你有否打算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先生!你虽然很果决的平时是;但我现在希望你把果决的心意缓和一点,能够拯拔得一个灵魂就先拯拔一个!先生呀!他是如何的“惶急待命之至”!他变得骚动不安起来。面对一个年轻的痛苦的灵魂,你能坐视不救吗?然而,你又能拿出什么可拯救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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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的是,苦痛总是与人生相关联。睡熟倒也罢了,清醒的时候要免去若干苦痛,实在太不容易了。中国的老法子是“骄傲”与“玩世不恭”,自己就有这毛病,其实这算什么法子呢?苦茶加糖,其苦如故,只是聊胜于无糖而已,但这糖也并不容易找到。平时燃许多烟卷,不过是麻醉药,在烟雾升腾中又何尝见过极乐世界!连自己也没有指南针,至今还到处乱闯,倘使闯入深渊,自己有自己负责,领着别人,尤其是寄希望于自己的青年,将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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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学生在渴待答复,只得将自己如何在世上混过去的方法,分两点写了:一,走“人生”的长途,最易遇到的有两大难关。其一是“歧路”,倘若墨翟先生,相传是恸哭而返的。但我不哭也不返,先在歧路头坐下,歇一会,或者睡一觉,于是选一条似乎可走的路再走……其二便是“穷途”了,听说阮籍先生也大哭而回,我却也像歧路上的办法一样,还是跨进去,在刺丛里姑且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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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对于社会的战斗,我是并不挺身而出的,我不劝别人牺牲什么之类者就为此。欧战的时候,最重“壕堑战”,战士伏在壕中,有时吸烟,也唱歌,打纸牌,喝酒,也在壕内开美术展览会,但有时忽向敌人开他几枪。中国多暗箭,挺身而出的勇士容易丧命,这种战法是必要的罢。但恐怕也有时会迫到非短兵相接不可的,这时候,没有法子,就短兵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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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起来,我自己对于苦闷的办法,是专与苦痛捣乱。将无赖手段当作胜利,硬唱凯歌,算是乐趣,这或者就是糖罢……鲁迅当天的复信,许广平两天以后才收到。她从信封里抽出印着红线的笺纸,看了第一行的“广平兄”的称呼,看了全信清清楚楚用毛笔写的详细恳切的半训半导的内容,只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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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复读信,不知道该怎样回复才好。对于这种心情,她仿佛已经清楚,可是推究起来却又十分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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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津到北京,追求的只是一个目标:知识和真理。在一片干裂的心田里,有哪一位师长,曾经沛然降落过为她所需要的甘霖?只有鲁迅先生。他虽然上的是小说史课,于社会仍然有剀切的批评,像他的文字一样。但是,听讲的机会实在太少了,一周之内才只有一个钟头!出于内心的这种亲近的企求,上课时,她便偷偷地把他的肖像速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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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先生写信,曾几番踌躇,然后才做出决定的。事情虽然与同乡同学林卓凤商量过,写好以后也曾给她看过,但是在寄出之前所添加的一段话,即关于在学生二字上应不应加一“女”字的议论,显然透露了个中的一点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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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先生的此番答复,这回写信时,她也就款款地说了:“十三早得到先生的一封信,我不解;何以同在京城内而邮政的交通要阻隔到前后三天之久;我更不解,何以巧巧的也隔前后三天(13—15),我才能拿起这管笔陈述我的所要说的话,而于我读来信三天中给我感应最深时,乃不能写得只字于片纸中。”在辩说“兄”字的称呼妥当与否时,她写道:“先生之意何居?弟子乌得而知也。不曰‘同学’不曰‘弟’而曰‘兄’,游戏欤——游戏欤?此鲁迅先生之所以为‘鲁迅先生’吾师也欤!?”从此以后,她在通信中也都常常在称呼和具名上闹点小花样,借以戏谑未免太严肃了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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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封信,许广平都谈了教育问题,自然还有对于社会人生的看法。26日晚间,她向先生报告了自己单独进行的“个人的驱羊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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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日,她用“持平”的笔名在《妇女周刊》发表了《北京女界一部分问题》一文;两天后,又以“正言”为笔名,在《京副》发表题为《评现代评论〈女师大的学潮〉》的文章,批驳了自称“局外人”的关于风潮是“有人在那里主使”的荒谬论点。风潮初起时,由于怀疑“各有复杂的背景”,她曾袖手作壁上观;及见群情低落,杨荫榆及其拥护者飞扬跋扈,不由得挺身而出,施以总攻击了。她认为,女师大问题不是一个孤立的问题,而是社会问题,因此必须再接再厉,继续斗争,用“铁血”换取胜利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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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天津女子师范学校读书时,她已经是学潮中有名的活跃分子。五四运动后,该校学生领袖邓颖超、郭隆真等联合其他女校,成立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她加入了这个组织,并任会刊《醒世周刊》编辑。此外,她还积极参加抵制日货的爱国活动,以及各种演讲宣传。这样一个富有头脑和热血的青年,一旦置身于斗争的漩涡,怎么可能甘于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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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她回首往事,举目四顾时,却不禁发出知音难遇的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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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信里,她这样写道:“今日青年,尚复何望!!?暗沉沉天日无光,惨淡之神州陆沉。同志同志!天壤何处寻?……”由于鲁迅的前信有“正在准备破坏者,目下也仿佛有人”的话,所以使她狂喜万分,当即表示:“愿作个誓死不二的‘马前卒’忠于一种我以为对的主义之下,不管这团体是直接间接,成立与未?总之建设与努力,学生是仰望于先生,尤其愿得作一个‘马前卒’以冲锋陷阵,小喽啰虽然没大用,也不防令他摇几下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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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教育,鲁迅开始就向她表示过自己的意见,以为和政治状态及社会情形相关。他说:“现在的所谓教育,世界上无论那一国,其实都不过是制造许多适应环境的机器的方法罢了,要适如其分,发展各各的个性,这时候还未到来,也料不定将来究竟可有这样的时候。”在他看来,中国社会就像“一只黑色的染缸”,无论加进什么新东西,结果都变成漆黑。染缸不打破,中国是没有希望的。直至现在,他仍然认为,“此后最要紧的是改革国民性,否则,无论是专制,是共和,是什么什么,招牌虽换,货色照旧,全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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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广平对鲁迅表示说:“先生自己也仍以悲观作‘不悲观’,以无可为作‘可为’仍自往前的走去,这种精神学生是应当效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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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人能够这样理解自己呢?虽然只是通信几回,鲁迅已经多少有一种知己之感了。然而,说到要做自己的“马前卒”,却是万万不能的。这个问题,其实不是早就向她作了说明的吗?以自己的失望、多疑、世故,根本不是那种做领导的材料,为什么她总是要说呢?他认为有必要说得明白一些,以便打消她对自己的幻想。他说:希望我做点什么事的人,颇有几个了,但我自己知道,是不行的。凡做领导的人,一须勇猛,而我看事情太仔细,一仔细,即多疑虑,不易勇往直前;二须不惜用牺牲,而我最不愿使别人做牺牲(这其实还是革命以前的种种事情的刺激的结果),也就不能有大局面。所以,其结果,终于不外乎用空论来发牢骚,印一通书籍杂志。你如果也要发牢骚,请来帮我们,倘曰“马前卒”,则吾岂敢,因为我实无马,坐在人力车上,已经是阔气的时候了。许广平第一次反驳了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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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为,领导的人只须用“仔细”的观察处置调剂“勇猛”分子即可,而本身未必一定须“勇猛”的。同时,她也不同意鲁迅的“牺牲”说,因为这一面是牺牲,对于另一面来说就是建设,只是观察点的不同。前信所以有“马前卒”之请,是自己愿意做出牺牲的缘故,为什么不可以接受呢?写信至此,她再次表示了追随鲁迅的决心:“现在先生既不马而车,那么我就做那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跟在车后推着走,尽我一点小气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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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点上,学生真是“韧”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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