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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北方。光明的南方。反差色愈来愈明显。由于国民革命已经在现实中国找到了根据,于是在青年知识界,北京便变得更可诅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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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国耻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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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各高校学生为在天安门前召开纪念“五七”国耻和追悼孙中山大会而与警察相冲突,继而捣毁教育总长章士钊的住宅,造成流血事件的时候,女师大在校内展开了一场恶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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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荫榆利用学生纪念国耻的爱国热情,阴谋布置一个演讲会,借机以校长的资格出席主持。学生会成员闻讯后立即加以抵制,派出代表请求总务长吴沆为会议主持人,结果遭到拒绝。于是他们决定:在招待演讲者登台的同时,必须阻止杨荫榆进入会场。执行决议的人员,除许广平以外,还有刘和珍、郑德音等一共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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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大礼堂内外布满了学生,当杨荫榆领着几位演讲者一起走进会场时,全场马上骚动起来,许广平等迎上去阻拦她,坚持要她退席。在一片嘘声中,杨荫榆恼羞成怒,大呼警察入校;吴沆等从旁鼓噪,竭力为主子助威。双方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以校长的主动退避而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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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结局当然不是杨荫榆所愿意承认的。下午,她在西安饭店设宴招待评议会会员,试图通过合法的方式,严惩聚众闹事的学生。晚上便有风声传出来说,大约有几个人要受开除的处分。鉴于这种情况,学生会派出许广平和刘和珍作为代表,到一位教育系的教员家里了解情况。这位教员警告说,她们必须切实认错,不然决没有回旋的余地。许广平说,反对杨荫榆是全体同学的公意,不是几个人私下认错可以解决的。她说得气愤,以手加颈,表示了至死也不让步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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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日清早,开除六个学生会职员的布告终于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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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告宣称,许广平、刘和珍等怙恶不悛,目无规纪,鼓动风潮,败坏学风,为此经评议会议决开除,“即令出校,以免害群”云。后来,鲁迅据此称许广平为“害马”,连许寿裳和鲁瑞也跟着叫这个绰号,只要见到她,就说:“‘害马’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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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非常气愤,当天把布告扯了下来,丢在教室讲台的地板上,叫杨荫榆的牙爪找也找不到。学生自治会召开了紧急会议,颁发致评议会诸人的公开信,并郑重宣布:开除许广平等人的牌示“自归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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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许广平给鲁迅写信道:“在干柴之下抛一根洋火,自然免不了燃烧。五七那天,章宅的事情,和我校的可算是遥遥相对,同在这种‘整顿学风’主义之下,生命的牺牲,学业的抛弃,诚然是无可再小的小事,这算什么呢?这总是高压的时代必有的结果。”她颇以自己为大众请命而被罪感到自慰,对于斗争的前途,多少有一些清醒的估计,说:“我总觉得我的血性还能保持刚生下来的态度,这是我有面目见师长亲友,而师长亲友所当为我庆贺的,这种一纸空文的牌示,一校的学籍开除,是益发令我深一层的领悟到漆黑的缸遍处皆是,打破的运动,益发会鼓舞兴起,几千几万无量数的麻绳都变成了毒蛇来侵犯缠缚我来到了呀!我是多么荣幸,在自身得着这种机会,可以试试拿利刃——或者似‘小孩脱衣入虎穴’——来相较量。虽则或者不免于牺牲,然而也不算没趣,现在教育部重要人员处和本校都接连开了火,也许波涛汹涌,也许消防队的力量大能够扑灭这种灾情,但是把戏总是有的,无论成与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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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于个人被开除的确不以为意,信写到最后,干脆同鲁迅,开起玩笑来了:眼泪之多少呀,胡子之长短呀,大大议论了一通,——真是调皮十足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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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平静的蜂房遭到打击,数日之内,到处是鸣不平的声音。11日晨间,全体学生在操场召开紧急大会,决定驱逐杨荫榆出校。杨荫榆闻讯后,立即逃往女师大附属学校。这时,大家一致推举总干事许广平为代表,拿封条封闭校长办公室。随后,学生会还派人轮流把守,张贴布告,不准杨荫榆擅自走进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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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气氛相当紧张,有不少学生气愤得哭了。林卓凤找到许广平,问她善后的方法。许广平说:“被开除几个人还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现在,要紧的是能有几位说人话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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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学生会散发了《女师大学生自治会恳请本校教员维持校务函》,并派出同学分头谒见各级主任和职员,请他们站出来主持正义。林卓凤专程去找鲁迅。她想:现在是短兵相接的时候了,先生还能躲在“壕堑”里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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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女师大的风潮,鲁迅一直保持缄默。许寿裳与杨荫榆是一种上下交接的关系,而自己与许寿裳的关系又是众所周知的。出于由来的洁癖,他不愿惹那种无谓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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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认为,理科学生与社会接触较远,有什么苦痛便感觉得迟;文科学生与社会接触的机会多,稍有苦痛的时候,便立刻感觉出来。所以学校每有风潮,多半是文科学生率先发难。学校当局应当明白这一点,对文科学生宽容一些,与宽容体育选手的功课不很好一样。但是,在“驱羊运动”之前,杨荫榆偏偏首先把文科学生革除了。他没有料到,风潮越闹越大,竟至于到了开除许广平等六名自治会职员的地步!这未免欺人太甚了!难道身为一校之长就可以这般骄横恣肆的?评议员又何许人也?是谁赋予他们如许大的权力?……在他身上,沉潜已久的血液开始涌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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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压迫和不幸在周围发生,逍遥就是卑鄙的。在许广平等被开除的次日,鲁迅沿用《忽然想到》的大题目,写下了第七篇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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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除了直接谴责“逞威”的女校长及其帮凶之外,还结合国民性中对于羊显凶兽相,对于凶兽则显羊相的“卑怯”的分析,教给青年以正确的战斗态度和方法。“要中国得救,”他写道,“只要青年们将这两种性质的古传用法,反过来一用就够了:对手如凶兽时就如凶兽,对手如羊时就如羊!那么,无论什么魔鬼,就都只能回到他自己的地狱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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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林卓凤的诉述,看过自治会的公函,鲁迅当即答复:准于明日参加自治会召集的师生联席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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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代表女师大学生草拟了一份《呈教育部文》,历陈杨荫榆“尸位素餐,贻害学子”的言行,坚决提出“迅予撤换”的要求。他清楚地知道,杨荫榆不会一走了之,严重的斗争还在后头。作为政府教育部的一名官员,他比全体师生更加了解合法斗争的重要性。为了使学生方面减少不必要的牺牲,不致授人以柄,他认为将情况呈示教育部是十分必要的。当然,他不会不知道教育部对杨荫榆一流的纵容态度。正如当天他在《编完写起》所说的那样,这些大小机关官员本来就是“联成一气”的,有什么可以期望的呢?可恶的是,杨荫榆动辄打起教育部的旗子,那么也不妨趁势将她的劣迹公开。退而言之,就算毫无作用吧,当它开一回玩笑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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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广平也清楚地知道,杨荫榆这只“凶兽样的羊”背有靠山,只是放着凶兽样的羊而不驱逐,是她所万不甘愿的。至于那驱逐的结果将如何,她实在没有把握。读完鲁迅的《编完写起》,她马上写信,向先生表白自己的“羊兽观”:群众不足恃,聪明人太多,公理敌不过强权,“锲而不舍”的秘诀反为强权者所宝用。结末,诅咒自身,诅咒环境,心情十分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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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小鬼”的来信,鲁迅照例发了一通感慨。女师大风潮,使他又一次想起前两三年被北大开除的冯省三,心中不免悲愤。群众吗?他想,将来总不过如此的罢!至于公理,同样和事之成败无关。女师大教员不少,可是,除了暗中活动之鬼,哪里有站出来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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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愈加相信说话和弄笔的都是不中用的人,无论你说话如何有理,文章如何动人,都是空的。他们即使怎样无理,事实上却着着得胜。”写到这里,笔端凝然不动了。他突然觉得不应当这样写,自己是不是太孱弱了些呢?他甚至怀疑这就是他所常称的所谓“卑怯”,于是笔锋一转,写道:“然而,世界岂真不过如此而已吗?我还要反抗,试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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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学校当局有打电报给学生的家长或保证人,将她们领出学校的举动,他认为这样的手段太毒辣了,于是告诉“小鬼”:在教员中间应该有一番宣言,说明事件的真相,即使由几个人联名也可以。如果没有一个教员肯负这么一点责任,即使将来校长走了,学籍也恢复了,学生又能从这类教员的身上学到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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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宣言的构想,同呈文一样,对女师大斗争的整个进程来说,意义是重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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