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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艰难时世,作为一个文化人,却不肯放弃自己的责任。写作,编辑,讲课,诉讼,开会……以他的带病之躯,怎么可能做这样的超负荷运转呢?没法子,只好再承受一份额外的工作:看病和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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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病发的一天开始,至翌年一月,往山本医院凡二十三次,计四个多月。在这期间,他不但不为自己争得一个歇息机会,反而加大了工作量。这是怎样一个非常的时候呵!静心疗养,那是阔人们的事情。单就教学方面说,他便主动提出将自己在女师大的任课量增加一倍。此外,又承诺到黎明中学和大中公学讲课。黎明中学成立于五卅运动中,是由北京、天津、通州、烟台等地从教会学校自动退学的学生自费筹办的。它并不为教育当局所承认,京师警察厅也曾对它多方刁难,处境十分艰困。大中公学创办于1924年,由蔡元培兼任校长。“大中”的原意是扩大孙中山主义在北方的影响,被政府视为“危险学校”,五卅运动后与北大“沪案后援会”建立的五卅学校合并。这两所学校,都是被压迫摧残的学校。他甘愿把属于自己的时间和心力,饲这样一大群遍身野气的青年。一面严肃地病着,一面严肃地工作,在同事和学生面前,他绝口不提生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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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持会的主持下,女师大在宗帽胡同租了一些民房作为临时校舍,与教育部的“国立女子大学”分庭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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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1日,女师大与北京各高校同时开学。上午9时举行开学典礼,教员、学生和社会各团体代表、学生家长、保证人等共二百多人出席。鲁迅、许寿裳都在会上讲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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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话总有一种力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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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专门当教员,是做官的。我相信被压迫的决不致灭亡。只要看今天有这许多的同学、教员、来宾,可知压力是压不倒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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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胜利者没有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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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职令发表的当天,老虎尾巴先后有二十多人到访,简直是节日的盛会。只是没有节日的气氛,大家感到压抑,烦躁,愤愤不平。他们或以言辞,或以静默,探询屋主人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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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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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易怒的鲁迅,此刻却十分坦然,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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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章士钊的为人他总算看透了,因此类似免除他的职务的事情,在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早在“老虎总长”上台的时候,他便这样向许广平陈述自己的判断:“但看他挽孙中山对联中之自夸,与完全‘道不同’之段祺瑞之密切,为人亦可想而知。所闻的历来举止,似是大言无实,欺善怕恶之流而已。要之在这昏浊的政局中,居然出为高官,清流大约决无这种手段。”稍后,他还说起过:“想章士钊,和社会奋斗,是不会的,否则,也不成其为章士钊了。”能指望如此典型的官僚做什么好事呢!惟其司法才不懂法,惟其司法才敢于渎法。比起身受凌迟或死于无声的改革者,他想,罢官的结局未必就算坏。而且他觉得,自己做官也实在太不像官了。一个叛逆者,倘置身于官场中而又可以相安无事,怕也很难说得过去的吧!那么反过来,从官方的立场看,把自己开除出去便是理所当然的了。只是对章士钊的骄横态度,总存那么一点报复之意,不能释然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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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老朋友们都为他感到焦急,认为有必要尽快采取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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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5日、17日两晚,许寿裳和齐寿山分别招饮于中央公园,力主上诉,据理批驳。而促使他决心提出诉讼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就是三味书屋时的“小寿先生”寿洙邻。这时,他在平政院任法官,自然深明此中的利弊。16日,鲁迅同他两人在有关诉讼的具体问题上交换了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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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人治的社会里,什么法律条文都不过是一堆破纸。然而,既然官方要利用它装点门面,自己又何妨利用它一回?不久前,在给许广平的信中曾经写过这样的话:“治中国应该有两种方法,对新的用新法,对旧的用旧法。例如‘遗老’有罪,即该用清朝的法律:打屁股。”想到自己即将使用这类对付“遗老”的方法对付章士钊,他不觉暗自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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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不能让老虎总长和大小伥鬼太高兴。周处也好,武松也好,这一回是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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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钺来访的时候,他正在草拟起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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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尚钺进来,他放下笔,转身笑道:“老虎没有办法:下了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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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知道了,”尚钺想到他的生活负担,担心地问,“先生,您打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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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诉。”他说得很平静,但刚说完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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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钺随手在烟筒中拿起一支烟,问:“找哪个律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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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他也拿起一支烟,顺手燃着,把火柴递给尚钺,“律师只能为富人争财产;至于生存的权利,还得自己急取才行。”尚钺燃着烟,抽了几口,觉得烟味与他平常用的两样,一看原来是海军牌,便问:“丢了官应该抽坏烟了,为什么还买这贵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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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丢了官,所以才买贵烟,”他看了看手中的烟卷,笑着说,“官总是要丢的,丢了官多抽几支好烟,对付它的精力也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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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起罢官的内幕时,他把别人抄写的章士钊撤除他的职务的命令给尚钺看,说:“这事情已经酝酿很久的了,我不理会他,看他有什么花头。结果,他不得不撕破脸皮来这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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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说到起诉,他说,只好换一种幽默点的斗争方式了。自然这是被迫的。当尚钺在一边仍为章士钊的倒行逆施感到愤慨,滔滔不绝地言说时,他笑着轻轻地加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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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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