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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94 《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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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96 这里包含着一种死亡的意识。他太敏感,于死是接触得太早了。晋时的刘伶,平日喝得酒气熏天,使人荷锸跟在后面,道:“死便埋我。”虽然自以为旷达,而人们也以为旷达,其实哪里是这样呢?故事把他心底的许多东西都掩盖住了。至于自己,集杂文而名之曰“坟”,究竟也还是一种取巧的掩饰:表面上是结束,是埋葬,实际上是保存,是对过往的追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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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98 过去是可留恋的。虽然自己一向反对读古文和写古文,却又偏偏把自己写就的古文收进集子里,这不是很顽强的留恋吗?写作古文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远离故国的少年,追溯人之历史,考察科学源流,论说文化偏至,呼唤摩罗诗人,那是怎样一种燃烧般的激情呵!民国成立以后,对于从前追求未果的一切,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未曾忆及,也无从忆及了!今天,借印行集子的机会复制了出来,又将如何呢?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那神魂是永远无法追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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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00 《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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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02 为了一种留恋,就这样暂存了逝去的生活的余痕。如果过往的仍然可以算作生活,那么,借此也可证明自己确曾生活过了。而且,再放一点可恶的东西在憎恶自己的人的面前,给他们的世界多一点缺陷,正如给来者多一点微末的欢喜一样,正是自己所愿意的。然而,你就不怕自己的那些和古书很有些关系的文字和思想,会毒害偏爱自己的果实的人么?这时,他不由得记起三四年前的一件往事来了。有一个学生来买他的书,从衣袋里掏出钱来放在他手里,那钱,灼热地分明带着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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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04 可是,有什么办法?在自己,也只能弄这样的东西。他几乎无时不觉得,在进化的途中,自己也是无数“中间物”中的一分子,是应该而且必然与光阴偕逝,逐渐消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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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06 《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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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08 总算是一个结束了。至于将来怎样被踏成平地,也无须去思量。只是前路如何,自己实在不知道。近来的牢骚特别多,说到底还是个去路问题。即如今日,收到中大的电文,就不能确定是否应当前往。大的方面,自然更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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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10 上午读陆机的《吊曹武帝文》,忽然觉得古人伤逝的心情是很可理解的。曹操在《遗令》中写道:他死后的葬礼可以简单一些,但遗物中的皮衣和印绶不要分,妓乐仍当留在铜雀台上按时作乐。生命都不复存在了,皮衣、印绶、妓乐还留着做什么呢?一个明达的哲人,竟也免不了这般的恋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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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12 十天前,曾经给《坟》写过一篇题记寄北京,此刻犹想就同样的名目说些话。于是他写了,就叫《写在〈坟〉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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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14 写着写着,不觉几倍于题记那么长,结尾是:“惟愿偏爱我的作品的读者也不过将这当作一种纪念,知道这小小的丘陇中,无非埋着曾经活过的躯壳。待再经若干岁月,又当化为烟埃,并纪念也从人间消去,而我的事也就完毕了。”紧接着,又拉来陆机吊曹操的八句韵文,作为余绪留在最后面:既睎古以遗累,信简礼而薄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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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16 彼裘绂于何有,贻尘谤于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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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18 嗟大恋之所存,故虽哲而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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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20 览遗籍以慷慨,献兹文而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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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22 人间鲁迅 [:1706015380]
1706022223 79. 回击高长虹:夜·太阳·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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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25 “我本来不大喜欢下地狱,因为不但满眼只有刀山剑树,看得太单调,苦痛也怕很难当。现在可又有些怕上天堂了。”在一则通信里,鲁迅写道,“四时皆春,一年到头请你看桃花,你想够多么乏味?即使那桃花有车轮般大,也只能在初上去的时候,暂时吃惊,决不会每天做一首‘桃之夭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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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27 单调枯燥的生活是可以扼杀文思的,写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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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29 后来他回忆说,“我曾经想要写,但是不能写,无从写”。大约这也就是他所说的“有饭吃而头痛”之一端罢?然而责任,良心,习惯,又使他不能不写。在厦门的几个月间,他一面发牢骚,一面确也作了不少事:写完最后几篇《旧事重提》,编完《华盖集续编》,还有《坟》;写《〈嵇康集〉考》一类学术性的文字,翻译一些日本的短文,还有相当分量的通信,记录着他与周围环境的紧张关系,以及灵魂的最微末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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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31 看完淦女士的《卷葹》,编好董秋芳的《争自由的波浪》并作小引,陈梦韶的《绛洞花主》也是由他写了引言介绍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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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33 “三一八”惨案发生后,董秋芳就陈源的《闲话》写了一篇短文,骂他是“狗彘不知”的“畜生”,登在《京报》副刊上,陈源凭仗系主任的权力进行报复,使董秋芳不能毕业,同时攻击他是“受鲁迅指使”的“语丝派”。离京时,鲁迅要他把《京副》发表过的一些俄国短篇小说和散文集中起来寄给自己,这就成了后来的《争自由的波浪》。未始不可以说,这是对陈源的报复的报复。集子原名《大心》,改动是经过鲁迅同意的,它表达了中国底层的声音:自由!自由!自由是不可遏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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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35 在鲁迅的指导下,《鼓浪》和《波艇》终于出版了。鼓浪社里有数的几个作者,在他看来,或则受创造社的影响,过于颓唐,或则像狂飙社的嘴脸,大言无实,将来下去也不见得就有好结果,但是他仍然去“打杂”。除了看稿改稿,编印和发行工作也都必须过问的。《波艇》很幼稚,为了鼓动空气,他也一样地怂恿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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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37 自高长虹公开寻衅以来,他就不只一次试图说服自己改变方针:丛书不编,文稿不看,回信不写,关门大吉,自己看书,吸烟,睡觉。然而,只要遇到了求助的青年,他就又无法顾及自己,避免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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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39 鲁迅不拘于做小事情,但是他毕竟是做大事业的人,宏观着历史和社会的各个方面。他不会忘记中国由来已久的人肉筵宴,总时时想着怎样从底下掀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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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41 厦门,作为中国的一块地方,当然不可能没有几千年官僚政治的烙痕。由于近海,近商,倒也多出一份与正统的权力崇拜不同的风气:拜金主义。说起厦大,鲁迅便觉得:“中枢是‘钱’,绕着这东西的是争夺,骗取,斗宠,献媚,叩头。”其实,“权”与“钱”在这里不可能截然分开,无论是人身依附还是人身买卖,都一样教人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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