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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雷动的掌声中,他上讲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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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种种褒奖的话,只能使我汗颜,”他说,“不久以前我在北京有人骂我是学匪,不但骂,还要通缉。我着实不敢担保:今后不会有人再加我以小偷的罪名。”一阵笑声过后,他接着谈社会的改造,中国的前途,总之希望青年有一种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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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林文庆说话了,黄坚也说话了,且称鲁迅为“吾师”,简直像敷衍一个恶鬼一样敷衍他,使他感到非常好笑而又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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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会,饯行,说话,喝酒,一连几天被弄得一塌糊涂。直到1月8日,由于泱泱社成员谢玉生的邀请,还得到中山中学做一次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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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中学的学生大多是在集美学校风潮中,被校长以“赤化”罪名开除以后转学来的。因此,鲁迅也乐于借在厦的一点残余的时间,跟他们交流思想。他从校名开始,生发出大段关于革命问题的讲话。他说,孙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四十年,结果创造了中华民国,但是,现在只有“民国”的名目,没有“民国”的实际,“革命尚未成功”,希望大家不要忘记中山先生的这句遗嘱。他还说,大家平静地生活在没有炮火的后方,自然也可以一样从事革命工作的,但是可不要忘记:革命是在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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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讲完后,下午便到民钟报社去。他不能不去。此行实在使他像夏天穿湿汗衫一样,感觉浑身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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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关于他的辞职消息一传出,立即惹起了学生的愤慨,有的便借此攻击学校。而被攻击的一方,当然要竭力将鲁迅说得坏一些,以减轻自己的罪孽。于是,一时间谣言蜂起,其中之一说是因为胡适派和鲁迅派相排挤,所以走掉的。连鼓浪屿的日报《民钟报》也将此事写成通讯,登在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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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孤身一人,根本不成其“派”,更谈不上彼此的排斥与冲突,虽然与个别教员的不合是实有的事。但是这么一来,学校本身的腐败就被掩盖了。他以为有澄清事实的必要,顾颉刚等也希图及时消除这方面的影响,便约同林语堂一道向报社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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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社总经理表示歉意,并答允登出启事更正。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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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排挤说”的势力才见减弱,又放散了别种的谣言,说是因为“月亮”在广东,鲁迅一个人在厦大生活太苦,所以要去的。在送别会上,居然有教师公开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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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天下纷纷,何其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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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谣言者,其实也并非毫无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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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来厦大,原来就不打算把自己完全卖给这里,用许广平信中的话来说,“旅行”而已。他们预定分头工作两年,过后总要会合的,只是当初未能把地点确定下来,即使大体倾向于广州。为此,两人都曾经不约而同地打听过厦门到广州的具体走法。这有什么奇怪呢?正如鲁迅自己说的,“如果是‘夜’,当然要有月亮,倘以此为错,是逆天而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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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意的中伤,无损于他分毫,甚至可以说,谣言更促成了他同“月亮”结合的决心。要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学者之流的破“面子”,他是从卑贱和污辱中一直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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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谈及高长虹时,他便说过:“用这样的手段,想来征服我,是不行的。我先前的不甚竞争,乃是退让,何尝是无力战斗。现在就偏出来做点事,而且索性在广州,住得更近些,看他们卑劣诸公其奈我何?”以前,他已经托请孙伏园为许广平在中大谋职了。由于临时的人事变动,中大副主任委员朱家骅同意孙伏园的提议,请她做鲁迅的助教。这样,两人就完完全全地可以生活工作在一起了。用鲁迅的话来说,大约也算是“将计就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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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许广平却表示了双重的顾虑:其一在资格方面,而最重要的,还是政治色彩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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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一个月前,谈到将任“中大女生指导”的事,许广平向他说:“指导等于舍监,也是拘束不自由,又该校此次复试,所收学生,似闻仍是两派都有,将来或仍有事情,是我当这事困难的一因,因时人已公认我们女师一部分表同情于革新的教职员为共产人(也和北方军阀一样见解,好笑),又我在中大服务,如发生问题,恐怕连累你,则还是我不在你的学校似好些。”基于这种考虑对于做鲁迅的助教,也就不免犹豫。12月30日,她写信说:“听伏园说,朱甚骂共派人争地位利害,大有右袒之意,我不是那派人,但女师风潮以后,难保没有人不诬陷,令人闻之色变,所以我的找事,左的地方入去了,就是证明我的左,或者直目为共,右的地方,又受怀疑,你引我同事,恐牵连到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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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不怕连累吗?有趣的是,这回却是他比“害马”有决断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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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日致许广平:“我近来很沉静而大胆,颓唐的气息全没有了,大约得力于有一个人的训示。我想二十日以前,一定可以见面了。你的作工的地方,那是当不成问题,我想同在一校无妨,偏要同在一校,管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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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6日致许广平:“至于引为同事,恐牵连到自己,那我可不怕。我被各人用各色名号相加,由来久了,所以无论被怎么说都可以。这回我的去厦,这里也有各种谣言,我都不管,专用徐世昌哲学:听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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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1日致许广平:“助教是伏园去谋来的,俺何敢自以为‘恩典’,容易‘爆发’也好,容易‘发爆’也好,我就是这样,横竖种种谨慎,还是被人逼得不能做人,我就来自画招供,自说消息,看他们其奈我何。”又说:“我对于名誉,地位,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枭蛇鬼怪够了。……我爱‘对头’,我反抗他们。……他们貌作新思想,其实都是暴君酷吏,侦探,小人。倘使顾忌他们,他们更要得步进步。我蔑视他们了。我有时自己惭愧,怕不配爱那一个人;但看看他们的言行思想,便觉得我也并不算坏人,我可以爱。”最后,进一步劝导说:“不必连助教都怕做,对话都避忌,倘如此,那真成了流言的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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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穿了把戏,不管所有流言,偏做对头料定你不肯做的事情,这时,你便获得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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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当局看来,鲁迅无疑是一个蛊惑人心的危险分子,省得捣乱计,当然愿意放他走的。但是,为了对付已经开始骚动的学生,且为了图一个爱惜人才的美名,他们又必须做出另一副姿态,于是让刘树杞出面挽留,并致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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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送别会和饯行宴连接不断。一面挽留,一面送行。林文庆就亲自宴请两回:一回私宴,一回公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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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除了顾颉刚一流,林文庆也是鲁迅所讨厌的人,虽然他对作为教员的自己一直很恭敬。鲁迅总觉得他不像中国人,而像英国人,是基督徒而信奉孔子,还作过一本讲孔教的书。对于治校,他一贯好大喜功,不求实绩。由于陈嘉庚实业失败,裁减了学校基金,他便拿国学院开刀,将这个学术研究机构的预算缩减了半数,不复印行《国学季刊》,以及计划出版的教授的种种专著。鲁迅将《古小说钩沉》的稿子拿出去,不到半点钟便回到了自己手上,从此,悄无声息地长搁在箱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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