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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06 岭南大学中文系的职员钟敬文,一天收到顾颉刚从厦大寄来的一封信,其中报告了鲁迅来粤的消息,使他读后非常高兴。第二天,他吃过早餐,立即去找国民党省党部直辖的报纸《国民新闻》编辑梁式,又邀了几位朋友,一同去找倾慕已久的鲁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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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08 在大钟楼,他们先找到孙伏园。可庆幸的是,鲁迅就住在他的隔壁,只是此刻睡着还未起来。于是,他们一边漫谈,一边静静地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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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10 不久传来咳嗽声,凝神听着,大家都不免肃然起来。孙伏园出去好一阵,大约是报告情况吧,结果鲁迅走过来了。他穿着一领灰黑色的粗布长衫,脚下是绿面胶底的陈嘉庚式运动鞋,面部苍黄,颧骨突出,长发而短髭,嘴上含着半段香烟,态度从容舒缓,虽然不见一丝笑影,却也没有他的文章那般凌厉的样子。是一个十分平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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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12 谈话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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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14 鲁迅表现出相当的热情,说话深刻而风趣。回答问题时,由于担心对方听不懂他的绍兴口音,偶尔重复几遍。但是,听到对他的恭颂之词,脸上便流露出不愿听下去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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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16 黄尊生是一位世界语的提倡者,几乎一开始就发出邀请,说:“明天有一个大会,是为欢迎一个周游世界的世界语学者而开的,希望周先生参加。”鲁迅似乎对参加这样的会议并不热心,以不认识广州的路向来推却。黄尊生当即请梁式领路,梁式说:“如果周先生明天去,我便来陪行。”他只好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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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18 接着,黄尊生对鲁迅恭维了一番,说他从前在北京,曾极力提倡世界语云云。鲁迅连忙否认,说那是周作人,不是他,言下颇有点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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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20 话题很快转到了厦大风潮,鲁迅很愤慨,谈了种种内幕,颇致叹于学校前途的绝望。突然,他问起《现代评论》,说:“许久不见了,不知道近来它的态度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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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22 钟敬文回答说:“现在,它也渐渐赞成国民政府,像是要革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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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24 “是吗?”鲁迅笑道,“这才真没有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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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26 梁式几位请他今后常为《国民新闻》的副刊写稿,他说,怕一时找不到说话的材料,原因是没有什么可闹的事,就不会引起多写文章的欲望,而且初到一个地方,事情太隔膜,要说话也无从说起。并且解释说,半年来在厦大,不能写出什么文章来,也就是这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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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28 说到厦大,钟敬文转达了顾颉刚的好意,说是信中说鲁迅初到,人地生疏,一定有许多不便,因此嘱咐他要随时效点微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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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30 不知道是顾颉刚的原话呢,或是钟敬文的托词,不料鲁迅听了,只是极简短地回答一声:“哦!”半句道谢的话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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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32 钟敬文以为鲁迅没有听清,又说了一次,而他的回答还是一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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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34 孙伏园看了看大家,并不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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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36 大家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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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38 谈话的气氛马上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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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40 人总苦于不能摆脱世界的纠缠。次日,鲁迅果然如约赴会并作了演说。到底说了些什么呢?其实什么也没有说,说了等于没说。还不是平空赚得“新文学大家”、“世界语同志之模范”的纸冠吗?他不满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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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42 要做到彻底的沉默是不可能的。虽然,他从书本子上知道古来森严的党锢之祸,而且亲历了清末民元以来的各种险恶的风波,但是天生的好斗性格,却不容许他留在世故的茧壳里。他憎恶中庸、忍让,以此为卑怯,既然他是一个时时解剖自己、审判自己的人,就必然会从极度的克制中挣脱出来,虽则从旁人看来或许有失凶猛,而显得格外沉重与迂回。总之,他不能放弃他的文明批评和社会批评,他知道那是他的使命。即如蜜蜂,有刺便用,一用便丧失掉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这是无可如何的事情,正如这种两难的状态构成了他的基本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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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44 1月25日,才隔了一天,鲁迅又出席了以学校特别党部和学生会名义召开的欢迎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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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46 大会由朱家骅主持并致欢迎词,他说,周先生是思想先驱者,新文化的革命家,杰出的战士,诸如此类。又是纸糊的假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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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48 说完,朱家骅走到旁边,向一个个子矮小的长发布袍的人鞠躬,请他演说。呵!鲁迅先生就是他?他就是名作家、思想界的权威者?这时,掌声像大海的浪潮一样哗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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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50 鲁迅把腰微微一屈,站起来踱到了讲台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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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52 庄严静肃的大礼堂。楼上楼下,密密麻麻坐满了学生,他们正屏息等待着一个导师的慷慨激昂的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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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654 然而,他却慢吞吞地用低沉的声调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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