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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38 住地隔邻是大兴坊,北面直通宝山路,竟夜行人,或唱戏,或吵架,嘈闹得可以。最苦是隔壁住户,日夜搓洗麻将,高声谈笑,兴发时把牌重重掷落桌面,有如惊堂木的击拍,真是不胜烦扰,无可如何。虽然有许广平温情的慰解,他仍然无法摆脱内心的焦虑,人生最根本的焦虑,尤其在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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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40 人间鲁迅 [:1706015395]
1706023541 91. 演讲系列:真假知识阶级·指挥刀和文学家·新女性与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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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43 初来的两个月,不断的应酬、陪客、演说,忙得不亦乐乎。而这忙,鲁迅在信中说得很幽默:“是于自己很没有益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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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45 可是,演说却使大学校园里的青年知识分子受益匪浅。这种近于巡回式的演讲,以平均每周一次的密集的方式,成了鲁迅近期思想的辐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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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47 “四一二”大屠杀,逼使他在新的历史环境里重新做出抉择。革命被最后断送,说明“火与剑”实际上已为政治野心家所利用,所以,在鲁迅看来,革命仍然是一个幻影,在中国的土地上是未曾发生过的。在这里,他把单纯的革命战争给否定掉了。这一否定带有某种思想回归的性质。因为在北伐期间,他确曾受了宣传的蛊惑,而表示愿意聆听“大炮的声音”。当然,所谓回归,并非退回到原来的唯思想革命的思路上去。现在,他开始认识到,思想革命同政治革命必须结合起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思想应当成为政治的附庸,相反意味着思想意识的相对独立性和积极参与性。而思想的物质力量,只能来源于社会的底层:新兴的无产者及其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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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49 作为人道主义者,一贯具有反叛意识的人,向一党专政的反人道的新型封建政体发起挑战,是思想发展的必然性倾斜,一种无法改变的方向。自从清党运动暴露了一个号称代表“国民”利益的政党的本质以后,鲁迅看到,新一代的权力者同往昔的封建寡头毫无二致,虽然用了近代最时髦的主义装扮自己,却同样是敌视自由、民主和人权的力量。在书信里,他确曾声明说“关涉政治者一概不做”,但是命运注定他不可能成为大时代的脱逸者。他的系列演说,就是以政治为中心,通过政治与思想,政治与文艺,政治家与知识阶级,其中包括文艺家的严峻对立展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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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51 10月25日,在劳动大学的讲题:《关于知识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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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53 知识分子的地位和作用如何?他们的出路何在?在中国现代史上,这是一个十分突出的重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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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55 在鲁迅看来,知识分子最大的特点是有知识,能思想,是思想革命的主体。但是,作为社会的主要角色,却遭到了“能否存在”这一境遇的致命的威胁。他指出,知识和“强有力”是不能并立的。权力者不许人民有自由思想,以为各个人思想发达了,各人的思想不一,民族的思想也就不能统一了。故统一思想,对强有力者说是头等重要的。知识者自身同生存空间的冲突,由是变得无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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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57 知识阶级生来就没有权力,一种先天性缺陷就是他们对权力者的依附性。可是,中国的知识分子与俄国式或西欧式不同的是,他们的地位毕竟高出于平民,缺乏平民意识,是一种“特别的阶级”。他们所具有的现代知识本身带有反专制、反保守、反愚昧的性质,而他们恰好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嫡系传人,有着难以摆脱的惰性。这样,不同文化形态的历史性冲突内在化和人格化了,它表现为知识分子的自我冲突,痛苦是永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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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59 在这里,鲁迅使用了“真知识分子”和“假知识分子”的概念。在中国特定的政治文化环境里,知识阶级是在指挥刀下听令行动,还是发表倾向民众的思想呢?真的知识阶级是不顾利害的,如想到种种利害,今天发表这个主张,明天发表那个意见,思想似乎天天进步,其实这是假的、冒充的知识阶级。真的知识阶级的进步,决不会如此之快。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就是没有假知识阶级的寿命长。最可怕的情形,就是比较新的思想运动起来时,如与社会无关,作为空谈是不要紧的,这也是专制时代所以能容知识阶级存在的缘故。只有当思想运动变成实际的社会运动时,那就危险了,往往反为旧势力所扑灭。还有,衰弱的知识阶级害怕“西洋文明”,有如老年人吃东西,总是左思右想,吃牛肉怕不消化,喝茶时又要怀疑,其实这是没有力量的表示。有自信力的人是不至于此的。衰弱的知识阶级必定要走向灭亡,但是,当此中国人胆子格外变小,对于较特别的思想,较新的思想尤其丧心发抖的时候,真正的知识阶级也都难以存在的。这里,有一条比较安全的道路是做艺术家,为艺术而艺术。艺术家住在象牙塔中,固然比较地安全,但可惜还是安全不到底。秦始皇、汉武帝想成仙,不是终于没有成功而死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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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61 结论是:知识分子没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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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63 对于“真知识分子”来说,惟有抱定牺牲的决心,忍受身心的苦痛,勇敢地发表代表民众的思想,并且努力把思想运动转变为社会运动,同平民一起,向这个着着逼人堕落的“老社会”做彻底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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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65 这时,国民党改组派在上海大肆活动,为了拉拢青年学生,无限夸大知识分子的历史作用。鲁迅对于中国知识阶级的两难处境的分析,以及出路问题的看法,具有独创的思想价值,是投给混乱、狂热的大学生群的一帖镇静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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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67 在专制时代里,作为知识阶级的一分子,鲁迅对思想及思想者的命运是十分敏感的。的确,在一个连思考也可以获罪的国度里,国民还有什么基本权利可言呢?演说中,鲁迅几次谈到“自由思想”。在他看来,是否允许思想自由,是革命成败的重要标识之一;对思想宽容的程度,同样可以成为衡量一个政权的性质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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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69 还有另一个标准。在暨南大学文学系同级会主办的演讲里,他说道,中国算是又革了一次命,但看上海的情况还是老样子,一动没动;不过各种税捐增加了,物价上涨了,尤其是吃的东西。他自称是没有什么宏图的人,因此不能不注意到“江东的米价”,如果小百姓被弄得连吃口稀粥都要比从前更困难,那么革命就很难说是成功的。他不是那类玄学鬼,不会因为对精神问题的关注,而忽略了国民在物质生活方面的最起码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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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71 他对几年来的所谓“革命”是持否定态度的;甚至不承认,在中国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一场本来意义上的革命。这一大胆而独特的论断,固然带有一个人道主义者的强烈的感情色彩,同时也反映了那渗透在历史观深处的批判的理性精神。他称国民党政权统治下的生活环境为“大铁幕”,可谓黑暗之极,但是,他已不复如辛亥革命过后那般绝望了。对于未来的革命运动,明显地,他是抱有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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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73 对“革命文学”的否定,正是缘同否定“革命”的态度而来。目前,“革命文学”的说法,显然为官方所利用,广州报纸就称吴稚晖为“革命文学的师法”。在演说中,鲁迅以鄙夷的口气说,因为此刻是“革命”的政府,故做起文学来必须有“革命”二字,当然不会是好文字。这类充满官方色彩的“革命文学”,他是不屑一顾的。他说:“从前我以为指挥刀是指挥兵的,现在我觉得指挥刀也是指挥文学家的;指挥刀在前,文学家在后,什么文学革命,不过受指挥刀的驱使——如是而已。”在《革命文学》一文中,他发挥同样的思想,指出:世间往往误以两种文学为革命文学:一是在一方的指挥刀的掩护之下,斥骂他的敌手的;一是纸面上写着许多“打,打”,“杀,杀”或“血,血”的。从指挥刀下骂出去,从裁判席上骂下去,从官营的报上骂开去,使被骂者不敢开口,实在是最痛快而安全的事。所可惜者只在这文学并非对于强暴者的革命,而是对于失败者的革命。所以,惟有在革命时代有大叫“活不下去了”的勇气,才可以做革命文学。反过来看,革命文学家风起云涌的所在,其实是并没有革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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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75 那么,他是如何看待文学创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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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77 在几次演讲中,关于文学与社会,关于文学家的主体意识,关于文学遗产的继承,以及文学的性质和功能问题,他都做了比较系统的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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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79 头等重要的问题是必须面向现实社会。用种种逃避的方法远离现实,只能把文学引向末路。在光华大学题作《文学与社会》的演讲中,鲁迅列举了三种文学现象:其一是造象牙之塔,为艺术而艺术;其二是快乐主义,把社会的苦痛趣味化,只要胜利的歌颂,又总是嘲笑失败者;还有较为隐蔽的一种是,止于作不平鸣,在诅咒社会以后,却每每能获得发泄的满足。他反对把文学视作躲避所,几乎不放过任何机会,高张文学的现实主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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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81 文学不应仅仅反映客观的事实,还须同时表现主观的真实,这两者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鲁迅从来没有过那类被动的“反映论”的说教,倒是十分重视作家的主体性,认为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文学,不能拘于题目,只有按照作家自己心中要说的说出来,那东西才是不死的。他强调文学的真诚。他指出,中国从事文艺的人大都是资产阶级,以资产阶级而勉强写无产阶级的文学,其结果总是矫揉造作、弄虚作假,还不如做近于资产阶级的文学较为有诚意。他回忆说,在广州曾经看见党部出了一个题目,叫做《青年的烦闷》,文章居然说:恋爱算什么?我们要革命!“这完全是假话,”他总结道,“我觉得还不如老老实实说,我愿恋爱,我宁愿放弃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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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83 在这里,作家的素质是带有决定意义的。他说:中国文学已入末路之中,新的东西一定要建设的。应该有一种文学新人,他们的思想,与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旧式的人完全不同,所发表出来的世界一切事情,都通过他们各自的眼睛,分明地显现各自的个性。有了新的人,方有新的思想,新的形式。新形式的探索过程,同时也是社会内容的改造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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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585 在演讲中,有一个观点很值得注意,就是不能教条主义地照搬苏联的经验。对于外国文学,鲁迅主张不分国界广泛地加以吸收,不能专向外国一条路走。中国与苏联的国情不一样,人们的思想也就随之不同,所以,他们的“无产阶级文学”,我们是不能模仿的。他批评说,现在中国文坛上往往自我标榜为什么主义,其实是受了西洋文学史的毒。主义不是先导的,不是先有主义而后按主义的模式实行。而事实上,却不乏这样的人,他们宁愿接受主义的束缚。历史证明,这种保存主义而牺牲现实的作法是贻害无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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