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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层,就是应当及早消除“互斗”。在这里,他提出“同级斗争”的概念。这是鲁迅探索“国民性”问题的重要的思想成果之一,闪烁着天才的独创性的光辉。也许,由于阶级斗争的紧迫性,此后不再使用过这个概念,但是在文章和书信里,却仍然有着不少论及这一方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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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现在喊得很响的一句话“阶级斗争”,我看简直不如“同级斗争”来得更写实。这种同级斗争,并不限于两性之间;总司令骂总指挥,创造社骂语丝社,他们都是同一阶级的人物。这样的斗争,既没有什么危险性,同时又最容易表示出他是一个战士。如果一个拿笔杆的人去和拿枪杆的人斗争,那当然太危险了。所以他们看准了这个巧妙的战术,专门用来对付同级的人们。如羊是不敢和狮子斗争的,因为那太危险;但是羊和羊之间,却极容易因为吃草问题而发生斗争。文艺界的同级斗争就很厉害。一班人的领袖欲非常强,你做了领袖,我也希望做一下领袖,于是就运用这巧妙的战略,把所谓领袖的大骂一顿,自己便俨然也成了领袖。现在,文学社团一天比一天增多,然而班底总是那么一套:一个诗人,一个小说家,再一个是批评家。批评家可以拼命地捧其他两位创作家的作品,另一方面则拼命贬斥自己圈子以外的文学家。你也骂,我也骂,于是乎中国的文坛就不胜其热闹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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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中国人的眼光太近视,这是通病,往往为了眼前一块小石头绊了一下脚,就抛开了正事不再向前走,而与小石头争持一辈子。文艺界如此,别的界也无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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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思,当然是主张消除“同级斗争”而致力于阶级斗争的。最后,他说:青年人要求出路,第一必须把眼光放远,着眼于现实社会的内部;另一方面又要抱有牺牲的精神,所谓牺牲,当然以不受人利用,做少数人的傀儡为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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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类演讲,许广平自然是支持的。既然鲁迅不让现代派出风头,她就得让鲁迅出风头。在信中,她这样状写了自己的心事:“看来信,你也很忙于应酬,这也没法的事,久不到北平,熟人见见面,也是好的,而且也借此可消永昼,有时我怕你跑来跑去吃力,但有时又愿意你到外面走走,即可变换生活,活动一些,也可出出风头,你其实也太沉默了,我这种心理似很普通,但也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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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期间,鲁迅三次前往未名社,同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年轻伙伴晤谈。最后一次,在“森隆”喝了不少酒,足见相聚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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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少了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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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秋初,还在广州的时候,便陆续收到他在西山疗养院里伏枕写就的几封信。在未名社里,经受那么多的内忧外患,不但没有一点颓唐,思路反而更清楚,更广大了。但因此,也就更使人担心他的病情。记得有一天,忽然接到一本书,原来是他翻译的装订非常讲究《外套》,一看,就打了一个寒噤:这明明是他送的一个纪念品,莫非他已经自觉了生命的期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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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无论如何要看看他,鲁迅心里想道。当晚,他便同大家约定,第二天一起到西山疗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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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见到素园,鲁迅感到十分侥幸,然而在高兴中,却不免时时夹杂着悲哀:忽而想到他的爱人,已由他同意之后,和别人订了婚;忽而想到他竟连介绍外国文学给中国的一点志愿,也将难以实现;忽而想到他在这里静卧着,不知他个人是在等候痊愈,还是等候灭亡;忽而又想到他何以要寄赠那么一本精装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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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素园很好,也许因为日光浴,全身很黑,精神却是丝毫不见萎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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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中,鲁迅竟又注意起病室壁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画像来了。对于这大胡子先生,他是尊敬的,佩服的,但又恨那作品中的残酷的冷静:一个个把不幸的人拉出来,施以精神的苦刑,拷问给全社会看。此刻,大胡子正用了沉郁的眼光,凝视着素园和他的卧榻,好像在说:这也是可以收在小说里的不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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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挂这画像呢?鲁迅问,大不以为然。周围的朋友都说是素园特意要来的,他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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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笑声打破了小小病室的恒久的寂寞。一两个钟头过后,素园顿然有所悟,笑着对鲁迅说:“先生,你怎么不吸烟?吸烟吧!烟味对我是没有妨碍的。”鲁迅回答说,已经戒绝许久了。素园不相信,再三说是对自己无碍,鲁迅这才走出病室,站得远远的,急急忙忙吸完一支纸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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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是在院里吃的,直到下午3点才离开西山。在持续几个钟头的谈话中,鲁迅始终保持着一种欢快的态度,一面鼓励素园只看些不大吃力的书,手痒时才稍译点轻松的文章,一面敦劝他好好疗养,把恢复健康当成为最重要的事情。其实,鲁迅心里明白,素园还能做些什么;霁野他们事前就向他说过,素园的病情是严重的,据医生说,已经是没有痊愈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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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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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鲁迅还访问了几个教育部里的旧同事。他们都穷透了,没有事做,又不能回家。在知识分子的活路愈来愈窄的境况下,“同级斗争”愈加剧烈了。当燕大,北大,还有几处拟留鲁迅教书的消息传出以后,便有一些教员恐怖,极力散布谣言。流宕三年,灵魂已经变粗,对于教书,他是没有兴趣的。他告诉小刺猬:“这些优缺,还是让他们绅士们去占有罢,咱们还是漂流几天再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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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统一”以后,当日现代派的正人君子们树倒猢狲散,纷纷离开这里,但是衣钵没有带走,反被先前和他们战斗的人拾去了。那种“敬而远之”和倾陷,甚至于比正人君子时代还要分明。真是世事如螺旋,没有法子想。北京是变作北平了,其实,这古都何尝见得有什么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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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要做学问,这地方还不算坏,图书馆的旧书不少,然而毕竟和南方人不同,世外桃源般的没有震荡,没有刺激,没有生气,居此多日,即有被时代遗弃之感。上海呢?比较起来别有生气,但也住不得。人才到了那边,马上就陷入了围剿阵中。创造社的人一面宣传说自己怎样有钱,喝酒,一面又用《东京通信》诬栽自己有杀戮青年的主张,简直要谋害生命!总之都不是人住的地方,何去何从,将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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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流言,还是流言。他到哪里,流言也就跟着到了哪里。这回最多的是关于他与许广平方面的,但对付的办法很简单,不过不辩,承认也未尝不可的。又如何呢?以他们自己的心,来相窥探猜测,怎么可能明白。以此,更见他们之渺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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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逗留的时间一共十九天。返沪前,他给许广平发出最后一封信,诉述了自己的种种感受:我自从到此以后,统计各种感受,似乎我与新文学和旧学问各方面,凡我所着手的,便给别人一种威吓——有些旧朋友自然除外——所以所得到的非攻击排斥便是“敬而远之”。这种情形,使我更加大胆阔步,然而也使我不复专于一业,一事无成。而且又使小刺猬常常担心,“眼泪往肚子里流”。所以我也对于自己的坏脾气,常常痛心;但有时也觉得惟其如此,所以我配获得我的小莲蓬兼小刺猬。此后仍当四面八方地闹呢,还是暂且静静,作一部冷静的专门的书呢,倒是一个问题。闹呢?静呢?都不是他自己所可决定的。时代太伟大了。时代无可选择。而任何人的自我选择,也都只能在时代的规限里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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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版税官司·“怎样做父亲”成了现实问题·女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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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上海不久,鲁迅随即陷入版税的纠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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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直接由《奔流》的稿费问题引起的。北新书局长期拖欠作者的稿费,写信去催问,也不答复,这样便给杂志的出版工作造成很大的困难。作者往往直接查问鲁迅,或者大发牢骚,使他不胜其苦。这时候,他想,许多生命,都消磨在没有代价的苦工中,人又何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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