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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茫的心海顿时呜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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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京华堂主人小原荣次郎买兰归国,他书赠一首七绝,表白了一个现代的流放者的悲痛的心情:椒焚桂折佳人老,独托幽岩展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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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惜芳馨遗远者,故乡如醉有荆榛。几十年前的积习重新苏醒,从此,他断续地写了不少旧诗。真正的诗是从痛苦的深渊里产生的。在中国传统诗歌的韵律里,有一种与生命本体的悲剧成分密切关联的因素。他找到了这种因素,并且娴熟地运用富于民族象征意味的古老的意象,使之和谐地唱出世纪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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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为在花园庄里时常陪坐的长尾景和作字一幅,题的是唐人钱起的《归雁》,全诗云:“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月亮!月亮!他多少回呼唤着凝望着照彻人生长夜的这一轮孤光,而不胜其寂寥!时间逝去,生命逝去,埋首于哀悼又有什么意义?长天渺渺,月轮皎皎,清怨不绝,亘古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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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湘灵歌》:昔闻湘水碧于染,今闻湘水胭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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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灵装成照湘水,皓如素月窥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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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丘寂寞竦中夜,芳荃零落无余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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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完瑶瑟人不闻,太平成象盈秋门。又《无题》:雨花台边埋断戟,莫愁湖里余微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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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思美人不可见,归忆江天发浩歌。美人不可得见,高丘依旧寂寞,同样使用楚辞的凄迷的意象,寄寓伤悼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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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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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院子中,周围堆放着破烂的什物;人们都睡觉了,许广平和海婴也都已沉沉睡去,发出柔弱的鼾声。鲁迅枯树般立着。夜凉如水。月光一样纯净的影子蹒跚而至,在眼前不息地浮动、闪烁,使他再度沉重地感到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于是,在悲愤中凑成了这样的几句: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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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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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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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在中国的现在,的确是没有写处的。倘说还有,那就是,他终于将这首诗写给了一个长住内山书店后面的日本女诗人,亲密的朋友山本初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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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过后,他写了有名的《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末尾写道:不是年青的为年老的写记念,而在这三十年中,却使我目睹许多青年的血,层层淤积起来,将我埋得不能呼吸,我只能用这样的笔墨,写几句文章,算是从泥土中挖一个小孔,自己延口残喘,这是怎样的世界呢。夜正长,路也正长,我不如忘却,不说的好罢。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的。……又是“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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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出于内在的确信,还是了无写处中的绝望的寄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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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旧寓,已是2月末梢。正如鲁迅在诗里说的,又有一个初春,从长夜般的幽暗与拘系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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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后,他立即投入山上正义所译的《阿Q正传》的校阅工作。在不到四五天的时间内,便校完了全稿,并细致地写下八十五条校释。这不是仅仅属于他个人的书,严格说来,是一部纪念柔石等烈士的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的文集。本书于10月5日在日本东京出版,书前印着李伟森等人的遗像和悼念他们的献辞,内文在《阿Q正传》之后译载了柔石、胡也频、冯铿等人的作品和小传,日本革命作家尾崎秀实特意为此写了《谈中国左翼文艺战线的现状》的长篇序文。生命是被扼杀了,声音可以被扼杀吗?让死去的声音传遍全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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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间,史沫特莱从菲律宾回到上海,知道了二十三个年轻的共产党人遇害的消息,立即赶到鲁迅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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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鲁迅整个地变了,慈父般的仁爱被深深地掩盖起来,表露出来的是严秋的憔悴与冷峻。他的面色灰暗,没有刮胡须,上竖的头发蓬乱不堪,如一团黑色的火焰,两颊深陷下去,眼睛闪耀着简直要撕毁一切的猛烈的电光。他的声音里充满着一种可怕的仇恨,使之想起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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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篇文章,”他说着,把手稿递给史沫特莱,“把它译成英文,拿到国外去发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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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刻般的字体写着:《黑暗中国的文艺界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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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说了一下大意:在中国,无产阶级的革命的文艺运动其实是惟一的文艺运动,除此之外,中国已经毫无其他文艺。单单的杀人究竟不是文艺,他们已因此自己宣告了一无所有了。这用刀的“更好的文艺”,却在事实上,证明了左翼作家正和被压迫被杀戮的无产者担负同一的命运,“将来”正属于这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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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毫无隐瞒地说了三个左翼作家之死,说了警备司令部,说了统治阶级的官僚,而且直接指出惟有通晓“杀戮法”或“侦探术”的某一位政府委员和侦缉队长——这是可以发表的吗?史沫特莱警告他说,如果发表了,他一定会被杀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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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话是必须要说的,”他说得很慢,很沉着,声音里有一种金属似的刚硬的东西,“中国这么大,总得有人出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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