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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096 在杨铨入殓的当天,他不顾朋友的劝阻,同许寿裳一起前往万国殡仪馆。走时,他没有带钥匙。并非因为他健忘。他已准备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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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098 这一天,林语堂没有去,这使他很不满。送殓回来,正好看见林语堂的约稿信。这是什么时候?竟然有心思打油!愤慨之余,他立即草了一封短简作复:……前函令打油,至今未有,盖打油亦须能有打油之心情,而今何如者。重重迫压,令人已不能喘气,除呻吟叫号而外,能有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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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00 不准人开一开口,则《论语》虽专谈虫二,恐亦难,盖虫二亦有谈得讨厌与否之别也。天王已无一枝笔,仅有手枪,则凡执笔人,自属全是眼中之钉,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前两天,在给曹聚仁的信中,他还这样谈及中国当局的残虐:……自首之辈,当分别论之,别国的硬汉比中国多,也因为别国的淫刑不及中国的缘故。我曾查欧洲先前虐杀耶稣教徒的记录,其残虐实不及中国,有至死不屈者,史上在姓名之前就冠一“圣”字了。中国青年之至死不屈者,亦常有之,但皆秘不发表。不能受刑至死,就非卖友不可,于是坚卓者无不灭亡,游移者愈益堕落,长此以往,将使中国无一好人,倘中国而终亡,操此策者为之也。送殓归来,晚上他写了一首七绝给许广平看,次日又另抄了赠与日本朋友。在诗里,他倾吐着内心未尽的悲愤。诗云: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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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02 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过了一周,他又作了两首旧诗,自抒怀抱。其中一首云:如磬夜气拥重楼,剪柳春风导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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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04 湘瑟凝尘清怨绝,可怜无女耀高丘。丁玲失踪和杨铨之死,像两块磐石,一直压在心头。何者为生?何者为死?生死予夺的大权已为权势者所掌握,实在是无可如何的事。但既如此,“无怨于生,亦无怖于死”,也就自然成了鲁迅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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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06 这期间,谣言四起,各处风传杨铨被刺后,接着又将杀害宋庆龄、蔡元培、鲁迅等人了。有一份报纸还披露了一份“钩命单”,每个名字下面都注有执行行刺任务的特务的代号。鲁迅和杨铨名下的代号完全相同。鲁迅在信中玩了点“黑色幽默”,说:“据闻在‘白名单’中,我也荣获入选”,“继杨杏佛而该死之榜,的确有之”。不过他认为,其中至少有一半的恫吓来自“文虻”。还在丁玲失踪后不久,一连五六天,都有人打电话到内山书店的支店询问他的住址。他估计也无非是文人所为。然而,恐怖是确乎存在的,所以在信上,也便有了“难于行路”,“不能公然走路”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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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08 当此“中国式的法西斯”流行之际,仅有六七个弄笔之徒名列“该死之榜”,也不必至于天下骚然,鸡飞狗走的罢?由是,他下断语道:“智识者之怕死者半,盖怕死亦一种智识耳。”至于自己,他在给山本初枝的信里说道:“只要我还活着,就要拿起笔,去回敬他们的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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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10 他做的第一个决定是不搬家,也不避居,虽然内山书店是不常去了,但呆在家里,仍然照样写些骂人的东西。说到底,他也只有这些骂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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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12 杨铨死后,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活动便告中止,一个很有生气的民间组织,经过大半年的反抗与挣扎,终于在无声无息中解散了。可见,铁腕政策也不是没有效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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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14 人间鲁迅 [:1706015413]
1706025115 107. 萧伯纳在上海·“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鲁迅杂感选集》及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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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17 避难成了政治家的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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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19 在鲁迅家里,瞿秋白前脚刚跨出大门,后脚就又踏进来了。这时,正值鲁迅加入民保盟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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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21 1933年2月,萧伯纳乘坐周游世界的英国船到达上海。这位著名的英国剧作家,早年参加过改良主义的费边社,世界大战爆发后,他强烈谴责帝国主义,同情和赞美苏联。在他的作品中,辛辣地抨击资产阶级上流社会,而与下等人相亲近。在他未到中国之前,上海新闻界舆论界就已经变得热闹起来了,或呼之为“和平老翁”,或责之以“宣传共产”,或借机宣扬好政府主义,不一而足。中国人都很知道要人的谁和谁是亲友,谁和谁是仇敌,谁的太太的生日在哪一天,爱吃的是什么,但对于萧伯纳并不了解,他的作品的译本也只有三四种罢了。各种说法,虽然彼此矛盾,但还是以厌恶者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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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23 鲁迅读过萧的作品和传记,仅仅因为痛快淋漓地撕掉绅士们的假面,就足够使他喜欢了,何况还有那么多为他所讨厌的人讨厌萧?在萧来沪的前两天,他写了一篇《萧伯纳颂》,称萧为“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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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25 16日午后,他接到蔡元培的信,说萧现在就在孙夫人家里吃午饭,教他赶紧去。当他来到宋庆龄家里时,午餐已经吃了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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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27 席间,他和萧没有交谈,彼此间只讲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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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29 “他们称你为中国的高尔基,但是你比高尔基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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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31 “我变老时,将来还会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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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33 照过相以后,大约两点左右,鲁迅随同萧等一起来到名叫“世界学院”的大洋房。在这个笔会的欢迎会上,为文艺的文艺家、民族主义文学家、交际明星、伶界大王等等,五十多人合起围来,向萧提出各式各样的质问,好像翻检《大英百科全书》似的。3点过后,返回宋庆龄的家里,又有四五十人在等候萧,排成半圆阵,纷纷质问,一样好像翻检《大英百科全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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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35 傍晚,回到家里,鲁迅就把欢迎萧的情形对瞿秋白说了。他们同时觉得:萧在上海不到一整天,就有这么多的故事和议论,倘是别的文人,未必会如此的。这不是一件小事情。倘若能够把报刊所有的捧与骂的文章收集起来,剪辑成书,当是一份重要的文献。然而,这工作,何以不亲自动手呢?当下商量的结果,由许广平跑到北四川路一带,买来各种报纸,再由鲁迅和瞿秋白把需要的材料圈定,然后由许广平和杨之华一同剪贴成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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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37 通力合作的结果,在短短的一个月以后,遂以一种完整而有意味的形式呈现于读者之前:《萧伯纳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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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39 本书以“乐雯剪贴翻译并编校”的名义,由野草书屋出版。其中有个人的文章,鲁迅、郁达夫、林语堂、张资平、胡适等,都一并包括在内,还有中外报纸的评论,萧伯纳在香港、上海、北平的谈话。此外,有的地方还加了按语。前记系瞿秋白所作,鲁迅写了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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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41 在序文里,他指出,本书是一面大镜子,文人,政客,军阀,流氓,叭儿,从去照或不愿去照里,各各显出藏着的原形。胡适博士的所谓不加招待,倒是最高尚的欢迎之说,他表示特别反感,讽刺地称之为“中国学者的巧妙”。结末他认为,凡此种种人物及所玩的花样,都不出“旧传的脸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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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143 本书里有一段话说:“可惜,这世界的崩溃,偏偏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小资产的知识阶层分化出一些爱光明不肯落伍的人,他们向着革命的道路上开步走。他们利用自己的种种可能,诚恳的赞助革命的前进。他们在以前,也许客观上是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拥护者。但是,他们偏要变成资产阶级的‘叛徒’。而叛徒常常比敌人更可恶。”萧如此,鲁迅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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