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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57 征得冯雪峰的同意,鲁迅让许广平把胡风引到楼上。这时,他们正在静静地谈话,招待胡风坐下后,又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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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59 前几天,中央特科的吴奚如要胡风替军委向鲁迅要了三十元钱,然后把一个小纸卷给了胡风,算是收条。胡风把这收条交给鲁迅,鲁迅连看也不看,就把它放进烟灰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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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61 冯雪峰用谈闲天的口气谈长征情况,谈党内斗争,和毛泽东从中表现出来的出色的策略和顽强的性格。他说:“周先生的韧战精神,后继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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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63 对于毛泽东,他是十分佩服而且友善的,并且力图以此感染和影响鲁迅。所以,才有了以鲁迅的名义赠送火腿,在他代鲁迅草拟的公开信,以至后来的鲁迅治丧委员会的名单上写上毛泽东的名字一类事情。从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工作者到走过二万五千里路的革命实际工作者,他不能不为领袖的个人魅力所吸引。而对中国传统宗法社会的一切生成物,包括思想意识的透彻理解,他究竟缺乏一种更为宏放的超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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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65 次日,胡风如约去看冯雪峰。话间,提到“国防文学”口号,冯雪峰觉得不大好,还说潘汉年也觉得不妥当,让胡风提一个口号试试看。胡风想了想,提出了“民族解放斗争的人民文学”。冯雪峰说,不如用党中央提的“民族革命战争”,“人民文学”则改作“大众文学”。胡风说,“大众文学”在日本是指类似中国鸳鸯蝴蝶派和武侠小说的,冯雪峰认为,以前有“大众语”、“文艺的大众化”的说法,有一定基础,加上在正确的意义上使用,是不至于引起误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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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67 又过了一天,冯雪峰告诉胡风,口号确定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周先生也同意了,要胡风写文章正式提出来,当晚,胡风翻阅了手头的有关材料,便以饱满的激情,写了《人民大众向文学要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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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69 文章针对“国防文学”口号在政治原则上的阶级投降主义和在文学思想上的反现实主义,阐明“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个口号的现实的生活基础,以及反映在文学方面的新的美学基础。它着重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应该说明劳苦大众的利益和民族利益的一致,说明在民族革命战争中谁是组织者,谁是克敌的主要力量,谁是自觉的或不自觉的民族奸细。文中强调作为反帝运动的最高形态的民族革命战争,以及以民族革命战争为统一主题的文学同人民大众生活的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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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71 胡风把文章送给冯雪峰,冯雪峰不作任何改动就交还了他,并说鲁迅也看过了,认为可以,要他找个地方登出。结果,他交给聂绀弩,转给《文学丛报》发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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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73 徐懋庸以同样的题目,著文在《光明》予以反击。他责问在提新口号的同时,为什么只字不提“国防文学”口号,说:“这在胡风先生,是不是故意标新立异,要混淆大众的视听,分化整个新文艺运动的路线呢?”文章仍然是这样一种逻辑:我们的民族革命战争乃是国防战争,需要国防政府,所以文化工作也需发挥国防作用,文学之应为“国防文学”,其理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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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75 半个月以后,周扬同在《光明》发表《现阶段的文学》一文,对胡风作了同样的指责,说“如果不是一种有意的抹杀,就不可能不说是一个严重的基本认识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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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77 胡风感到有责任再作一些解释,正当他试图撰文反驳时,被冯雪峰制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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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79 冯雪峰说,沉默有时是最好的回答,一切由他调整处理,胡风服从了。冯雪峰担心把事情闹大,给“统战”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阻力。其实,应当说,他是力避同周扬们发生正面冲突的。前些天,他曾通知胡风说已特准入党,并在组织上和他单线联系,但是后来又说党内难搞,让胡风留在党外。显然,他有他的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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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81 此前,徐行有文章批评“国防文学”口号。虽然文章强调斗争而否定联合,存在着如其他一些“彻底”论者的不切实际的缺陷,但是其对大有产者的揭露,和对穷苦大众的反帝力量的披示,无疑地给了“国防文学”口号以有力的针砭和补正。此刻,“国防文学”派的所有枪头,都从徐行那里掉转来对准胡风,和由他著文提出的“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口号。至此,正式揭开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直烟腾雾罩的所谓“两个口号论争”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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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83 胡风是沉默了,但支持“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的文章也都陆续在《夜莺》、《现实文学》、《文学丛报》上发表;《夜莺》还出了一期“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特辑”。徐懋庸和周扬的文章一发表,同类的文章也就纷纷出现在《文学界》、《光明》等刊物上面,以及于日本东京《质文》;《文学界》也出了“国防文学特辑”。比之对方,攻势愈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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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85 这时,冯雪峰觉得很棘手,甚至有些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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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87 当胡风的文章还未发表以前,文艺界便已经引起了有关新口号的各种议论,有说口号是陕北来人某某提出的,有说胡风提的口号是陕北来人批准的,有说是请示过鲁迅的,不一而足。“国防文学”派的文章有许多反对胡风的话,其中有不少是针对鲁迅的。这样,他,还有鲁迅,便同胡风的名字一起,被连带扭到两个口号的纷争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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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89 他的任务本来是搞统战工作的,结果是分裂和对立的情况更为严重。然而,撒手不管已不可能。作为调整手段,除了压胡风以外,就是通过王学文,或者茅盾,劝告周扬从根本上改变对鲁迅的态度,不要再散布说鲁迅“反对统一战线”之类的话。对于口号问题,也从原来的立场上退了一步,试图采取正确解释“国防文学”口号的办法,以期达到和新口号同样的目的,于是提出两个口号并存一说。最重要的是,借用鲁迅的威望,动员鲁迅正面发表拥护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意见。无论如何,鲁迅的作用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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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91 就在这个最需要旗手的时刻,鲁迅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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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93 也恰好在这个时候,鲁迅收到一个署名“陈仲山”的来信,以及附寄的刊物。此前,不是有流言说他是“托派”么?如今“托派”果然找上门来了,可见影响之巨。他从来无党无派,十年前就明确反对许广平加入严密的政治团体,现在竟然有人拿什么组织的罗网来套他,怎么不叫他愤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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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95 来信首先反对的是“斯大林党”、“莫斯科官僚”,其次是“中国康缪尼斯脱”,再就是联合战线这“背叛的‘新政策’”。在苏联,大规模的清洗运动虽然没有开始,但是在显示着卓著的建设成就的同时,确也并存着不少制造冤案和死亡的事实。由于后者尚未成为足以威胁全社会的重要趋势,因此,在苏联仍然处于帝国主义的包围,包括为国民党政府所敌视的情况下,维护苏联的声誉仍然是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的责任。对于苏共党内的派别斗争,鲁迅应当有所了解,不管他的留苏朋友对此做出怎样的反应,至少他的书账中就列有《论新反对派》的书目。但是,现在不是全面评价托洛茨基,“托派”,以及苏联党内斗争的时候,重要的是打破关于“托派”的流言的包围。他必须一边倒。斗争的情势不容许他有片刻的犹豫或耽搁。而到了需要公开表态的时候,他也决不会像一些聪明的理论家那样只说些不着边际或模棱两可的话。关于政党,他所重视的并非纸片上的纲领,而是政治实践中的表现。在中国,比较在朝的专制腐败的国民党,他只能选择在野的,至今仍在为人民大众的事业而流血奋斗的共产党。即使在实际生活中出现周扬一类共产党员的纠缠,也未致改变共产党在他心目中的整体形象。他在《“题未定”草(六至九)》中论及“党社”,说是应当以“好人多还是坏人多”为判断根据,不会是无的放矢的。对来信称共产党把战略重点从城市转向农村的政治军事路线为“军事投机”,他是不以为然的。他不满意这种类乎诬陷的说法。为什么一定要仿照苏联十月革命的范式呢?他最了解中国,尤其是中国的现代统治者。虽然,“在农民基础上制造Reds”,将会在未来的历史上出现许许多多难以克服的弊端,但是,道路别无选择。而这些“中国的康缪尼斯脱”,却的确是在踏踏实实地战斗着的。对于战斗的人们,还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呢?如果说到民族的希望,希望不在这里在哪里呢?难道可以指望一个以屠杀同胞为惟一事业的政府,统领整个民族去抵御外侮?他们不是早就把自己的民族推向黑暗的深渊里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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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97 关于战争,鲁迅曾经指出:“战争又的确是他们在指挥着,这指挥权是不肯让给别人的。”所谓“国防文学”,其“国防”不也正是对他们的指挥权的确认吗?“昨夜的魔鬼,今朝的良朋”,这样的“联合战线”不是他所能接受的。从前,他在《〈行路难〉按语》中写道:“要别人承认是人,总须在自己本国里先争得人格。否则,此后是洋人和军阀联合的吸吮,各处都将和香港一样,或更甚的。”作为奴隶的一群,不但不去努力争得自己的基本人格、基本权利,反而出让这种权利!一个丢失了个体人格的国度,有什么可能赢得独立健全的“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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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599 然而,争取个体人格并不意味着对联合战线的否定。惟有联合战线的力量才有效地阻遏、抵抗政治当局的叛卖行径,有效地打击侵略者。重要的是,在联合的同时,必须确立它的主体和核心,不要由自己出卖自己。除了帝国主义及其走狗,谁也不会赞成取消联合战线的,为什么要如此嫉恨联合战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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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601 在接受《救亡情报》记者的采访时,鲁迅对于联合战线的态度,已经有了再明确不过的表达。他说:“民族危机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联合战线这口号的提出,当然也是必要的,但我始终认为,在民族解放战争这条联合战线上,对于那些狭义的不正确的国民主义者,尤其是翻来覆去的投机主义者,却望他们能够改正他们的心思,因为所谓民族解放斗争,在战略的运用上讲,有岳飞文天祥式的,也有最正确的,最现代的。我们现在所应当采取的,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呢?这种地方,我们不能不特别重视。”所谓“最正确,最现代”的民族解放斗争,就是同社会解放斗争结合在一起的斗争,是人的解放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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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603 基于这种思想,他同意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口号。这里不仅仅是一个“领导权”问题,对他来说,作为一个文学运动的口号,就不但是几年来的普罗文学的合理的发展,而且应当是一定程度的由于前者的偏枯,以及其他原因而致濒临中断的以“人的文学”为标志的五四文学运动的启蒙精神的连续。他的思想深度,超越了具体的现实政治而到了无人追及的境界。即使冯雪峰,即使胡风,或者侧重于确立共产党的领导,或者侧重于反对国民党政府,都无法对这样一颗伟大的心灵做出全面透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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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6605 某种程度的隔膜,误解,善意的利用,在他都可以想见的,可以接受的。最令他愤慨者,是有意的歪曲和无耻的诽谤,而且竟出于“同人”!现在,叫“陈仲山”的不就找上门了吗?“托派”居然把你引为同志,向你表示亲热,你有何话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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