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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289 (十二)感伤于无钱无势而友道不得建立,司马迁乃有两方面的思想,一则愤慨于资财,于是作《货殖列传》。他说到沈痛处,有“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有“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归于富厚也”;把一切敢死犯法者都认为“其实皆为财用耳”,把一切妓女、游客、赌徒、方技都拆穿是“为重糈”,也就是为吃饭;最后,他更痛心到极点地说:“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真读之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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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291 (十三)《苏秦列传》 亦发此慨,“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后来苏秦散金报德时,对一人独后,他说:“我非忘子,子之与我至燕,再三欲去我易水之上,方是时,我困,故望子深,是以后子——子今亦得矣。”这话也相当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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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293 (十四)《张仪列传》 当与《苏秦列传》同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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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295 (十五)司马迁在另方面则更憧憬于超乎利害以上的友谊了,于是作《管晏列传》。管仲感激鲍叔的话是:“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有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叙及晏婴时,亦有“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之语。此文论友道,论不羞小节而立功名,论荐士(鲍叔荐管仲,晏婴荐御者为大夫),均可视为因李陵案所刺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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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297 (十六)与《管晏列传》之同样憧憬者为《韩世家》。赞称:“韩厥之感晋景公,绍赵孤之子武,以成程婴、公孙杵臼之义,此天下之阴德也;韩氏之功,于晋未睹其大者也,然与赵魏终为诸侯十馀世,宜乎哉!”程婴是抱着赵氏孤儿逃匿山中的,公孙杵臼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以换得赵氏孤儿的活路的,这事诚足感人;而韩厥就是能完成这事的始终的。司马迁以阴德许之,倾慕为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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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299 (十七)《游侠列传》 也是这种理想的友谊的寄托。上等人既不讲信义,不讲交情,于是求之于下等人中。司马迁一则说:“缓急人之所时有。”二则说:“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司马迁之愤于横遭极刑,“交游莫救”,那呼援之声,还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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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01 (十八)然而李陵案终于发生了,在李陵方面,乃是名将所常受的遭遇。《张释之冯唐列传》,即借冯唐之口,而说从前廉颇、李牧的往事的,其所以成功,乃在“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后来“赵王迁立,其母倡也……乃用郭开谗,卒诛李牧”。冯唐更向文帝说现在就有一个良将,是魏尚,但因文帝“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而下吏削爵,所以就是有廉颇、李牧也不能用呢。由于冯唐的敢言,文帝的听谏,魏尚被赦了,仍做了云中守。这事和李陵也殊相像,但敢言的人——又是司马迁自己——是有了,而听谏的人却何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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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03 (十九)《廉颇蔺相如列传》 再记赵听郭开谗,诛李牧,而赵遂灭事。其中叙廉颇失势之时,故客尽去,乃复用为将,客又复至,廉颇不悦,客以市道为解,此与《孟尝君列传》中冯驩所劝者同,并可为此期作品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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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05 (二十)《赵世家》 亦特重郭开谗李牧事,赞中即专论之:“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迁素无行,信谗,故诛其良将李牧,用郭开,岂不谬哉!”当为同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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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07 (二十一)名将而遭败,只好归之于无可奈何的理由。所以《白起王翦列传》中有“为将三世者必败”之语,王翦、王贲、王离,这是三世。李陵也何尝不是三世?李广、李敢、李陵,到了陵,当然必败了,这和白起之被赐剑自裁,归之于阬敌;蒙恬之被逼吞药自杀,归之于绝地脉;李广之不封侯,也归之于杀降;是同样的寄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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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09 (二十二)至于李陵案,在司马迁方面,更为贤人所常有的灾祸。“淮阴王也,受械于陈。”于是作《淮阴侯列传》。荐韩信者为萧何,而设计捕杀韩信者仍为萧何,人世之险如此!韩信当了楚王,“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袴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于此。’”这有隐忍就功名意。更可为一时之作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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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11 (二十三)“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于是作《绛侯周勃世家》。周勃出狱以后,曾说:“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史公真不能不感慨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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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13 (二十四)司马迁之痛心疾首于严刑峻法,写得森然可怖的,是《酷吏列传》。传中最后所叙的一个酷吏是杜周,杜周死于太始三年(公元前九四),文中不及叙,只叙其迁为御史大夫。迁为御史大夫在天汉三年(公元前九八),可知此传不能出此五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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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15 (二十五)由《酷吏列传》推,《循吏列传》亦必同时作。因为,“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循吏正是酷吏的对照,写循吏正是写何必威严的榜样。所叙循吏凡五人,都很有骨头,很能律己,但没有一个是汉朝人,这是讥讽汉朝便没有这样出色人物。再则酷吏与平准为因缘,汉武帝对外用兵之后,一方面行严法,一方面即兴利。酷吏也往往贪污,杜周初征为廷史,有一马,且不全,及官久,家赀累数巨万,便可为一例。现在这《循吏列传》中,孙叔敖把改了的币制又恢复了,公仪休避免与民争利,把自己种的菜丢了,把织布机烧了,并把织布的老婆也赶了,这处处有《平准书》的馀影,更见其与《酷吏列传》同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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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17 (二十六)《秦始皇本纪》 其中写到用法而至“宗室振恐”,“黔首振恐”处,似《酷吏列传》,而因用法以至群盗更多,尤似。或为一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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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19 (二十七)苛刻者必败,史公又把此意写于《陈涉世家》中:“陈王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陈王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这对武帝正不啻是警告,并有一种幸灾乐祸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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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21 (二十八)然而司马迁如何能敌住汉武帝?终于受了腐刑,于是只好转而想忍辱,成功一番事业了。司马迁因此对已往的英雄之幸与不幸更有着了解了,例如:“屈原放逐,乃赋《离骚》。”于是作《屈原贾生列传》。汨罗遗迹,本是司马迁在壮游时所凭吊的,但到此际,却才更沈痛地有所感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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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23 (二十九)“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于是作《孙子吴起列传》。司马迁又说:“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接着便是:“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词。”可知正以自己比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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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25 (三十)“不韦迁蜀,世传《吕览》。”于是作《吕不韦列传》。其实《吕览》并不是不韦迁蜀以后作,传中也并不曾如此记载,而且《吕览》乃集客人之作,无所谓发愤,也够不上称为大事业,然而司马迁也顾不得这些了,说他是发愤,就是发愤!司马迁之可爱有如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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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27 (三十一)穷愁著书之例又有虞卿,并且他也是为朋友(魏齐)而不重万户侯卿相之印,卒困于大梁的,司马迁此时对之当尤具同情。故《平原君虞卿列传》亦必此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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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29 (三十二)忍辱而就功名的例子还多,又不止是著作家而已。像伍子胥,“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悲夫!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于是作《伍子胥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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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31 (三十三)又如范睢、蔡泽,“不困厄,恶能激乎?”于是作《范睢蔡泽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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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33 (三十四)更进一步,并非一定有成就,可是已经受辱,司马迁也以隐忍就功名目之,这样的例是魏豹、彭越;故《魏豹彭越列传》称:“魏豹、彭越虽故贱,然已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怀畔逆之意,及败,不死而虏囚,身被刑戮,何哉?中材以上,且羞其行,况王者乎?彼无异故,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其度,以故幽囚而不辞云。”这就是《报任少卿书》中所念念不忘的“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具罪”,以及“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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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35 (三十五)同一意者即写“季布为朱家钳奴”的《季布栾布列传》。赞中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于楚,身屡典军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负其才,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不自重其死,虽往古烈士,何以加哉?”这和《报任少卿书》的立意同处尤多,“欲有所用其未足”,自然就是“私心有所不尽”。“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就是“且夫臧获婢妾犹能自决”。此为李陵案所刺戟,亦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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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37 (三十六)贤者受祸是受祸,可是常常有所成就,在现实世界中得意的人反而无称,这就是他所谓“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史记》中许以俶傥者有鲁仲连。他的配角邹阳,在狱中上书,司马迁亦称其“有足悲者”。或者这《鲁仲连邹阳列传》也是这时作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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