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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更进一步,并非一定有成就,可是已经受辱,司马迁也以隐忍就功名目之,这样的例是魏豹、彭越;故《魏豹彭越列传》称:“魏豹、彭越虽故贱,然已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怀畔逆之意,及败,不死而虏囚,身被刑戮,何哉?中材以上,且羞其行,况王者乎?彼无异故,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其度,以故幽囚而不辞云。”这就是《报任少卿书》中所念念不忘的“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具罪”,以及“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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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同一意者即写“季布为朱家钳奴”的《季布栾布列传》。赞中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于楚,身屡典军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负其才,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不自重其死,虽往古烈士,何以加哉?”这和《报任少卿书》的立意同处尤多,“欲有所用其未足”,自然就是“私心有所不尽”。“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就是“且夫臧获婢妾犹能自决”。此为李陵案所刺戟,亦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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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贤者受祸是受祸,可是常常有所成就,在现实世界中得意的人反而无称,这就是他所谓“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史记》中许以俶傥者有鲁仲连。他的配角邹阳,在狱中上书,司马迁亦称其“有足悲者”。或者这《鲁仲连邹阳列传》也是这时作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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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受了腐刑后的司马迁,最刺心者为宦竖一类的生活。《报任少卿书》所谓“同子参乘,袁丝变色”,同子是赵谈,因父讳改,袁丝即袁盎,这故事见《袁盎晁错列传》。这列传一定作于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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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同样表示“事关于宦竖,莫不伤气”的,是写“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的《商君列传》,殆亦同时作。况且其中有赵良建议商鞅劝秦王显岩穴之士语,这也仍是司马迁的荐士思想,不过受刑后虽欲荐而已不复有往日的心情,《报任少卿书》不也就是因重又提及荐士而发的牢骚吗?此外,说商君“天资刻薄”,说商君“少恩”,或者即是对酷吏反抗的又一流露,那就更可能是此时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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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司马迁受刑后,发觉自己的地位本来也并不高,“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于是索性把倡优也写一写。那就是《滑稽列传》。倡优就倡优,倡优何尝不富有智慧和同情?倡优何尝真正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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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封禅书》也止于天汉三年(公元前九八)。在“其后五年,复至泰山脩封”下,徐广注:天汉三年。下文又云:“今上封禅,其后十二岁而还,遍于五岳四渎矣。”从元封元年(公元前一一○)计,十二岁为天汉二年(公元前九九),但《汉书·郊祀志》作“自封泰山后十三岁而周遍于五岳四渎矣”,十三岁就仍是天汉三年了。恐作十三岁者是。可知《封禅书》亦此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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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孝武本纪》(当作《今上本纪》) 所叙述之事与《封禅书》同,我认为是司马迁重钞《封禅书》,故意作一个大讽刺的。别人怕还没有这个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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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梁孝王世家》 所叙最后时代为梁平王襄立三十九年卒,子无伤立。按梁共王三年景帝崩,共王立七年卒,子襄立。是则汉武帝建元元年为梁共王四年,至武帝立四十三年而梁平王襄卒,此时当为天汉四年(公元前九七)。《汉书·诸侯王表》作平王襄嗣四十年薨,较《史记》多一年,故无伤之立,应为太始元年(公元前九六)。本文恐在天汉四年或太始元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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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十二篇的一组,是包括文字最多的一组,李陵案之影响,在各文中大抵确切可征。其他如“李斯相也,而具五刑”,“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仲尼厄而作《春秋》”,“韩非囚秦,《说难》、《孤愤》”,是则《李斯列传》、《孔子世家》、《老庄申韩列传》都有此时作的可能,不过《李斯传》中之谈字不讳,《孔子世家》未必重在雍渠,《老庄申韩列传》中之老子后人只至景帝世,所以我们只可能说这些文字均在以前,特到了史公受刑后,对其中之事实更有感触,甚或有所修改而已。更如写冤枉而只好罪地脉的《蒙恬列传》,写热心荐士而再以毁废,竟病酒而卒的《信陵君列传》,都也只好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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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说到最后的一组文字,第六组了。这一组包括太始和征和,少数传记则到了后元。司马迁在太始元年(公元前九六),出狱为中书令,太始四年(公元前九三),有从幸泰山及雍之役,《报任少卿书》即作于是年,时已四十三岁。征和二年(公元前九一),有巫蛊之祸,戾太子兵败自经,任安等腰斩,次年李广利降匈奴,这都是这一段落中之大事,可据以断定著作时代者。我觉得很可能司马迁即卒于李广利降匈奴之年,这是征和三年(公元前九○),司马迁年四十六。这一组文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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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伯夷列传》《伯夷列传》似乎也是李陵案的馀响。其中如“时然后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极为显然。而文字之似《游侠列传》处尤多,如“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似《游侠列传》之“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暴戾,其徒颂义无穷”;又如“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堙灭而不称,悲夫”,似《游侠列传》之“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但后一例之遣词用字亦似《报任少卿书》所谓“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大概此文作于天汉二年至太初四年间。其间又有“圣人作而万物睹”一语,《索隐》、《正义》均谓指自己作《史记》,使世事益睹见之意,似乎也在受刑后,更觉其著作之重要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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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由《伯夷列传》,知《秦楚之际月表》恐亦同时作。根据是笔调相近:“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伯夷列传》)“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秦楚之际月表序》)不是很相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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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诸侯年表》 亦同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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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国表》 亦同时作。因为,三表的序起笔全同。你看:“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擅,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昔虞夏之兴……”这是《秦楚之际月表》的起头。“太史公读《春秋历谱谍》,至周厉王,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呜呼,师挚见之矣。纣为象箸而箕子晞……”这是《十二诸侯年表》的起头。“太史公读《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见矣”,这是《六国表》的起头。统统是太史公读旧文起,下即叙自古昔,当是因同时作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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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卫康叔世家》 赞称:“余读《世家》言,至于宣公之太子,以妇见诛,弟寿争死以相让,此与晋太子申生,不敢明骊姬之过同;俱恶伤父之志,然卒死亡,何其悲也!或父子相杀,兄弟相灭,亦独何哉?”父子相杀,或即指戾太子与武帝之事,那末,此文就可能作于征和二年(公元前九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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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管蔡世家》 中云:“康叔封,其后为卫,有《世家》言”,可知此必在《卫康叔世家》已成后作,故亦当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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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曹相国世家》 最后叙及“征和二年中,宗坐太子死,国除”,当是此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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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田叔列传》 最后叙及戾太子事:“数岁,坐太子事,时左丞相自将兵,令司直田仁主闭守城门,坐纵太子,下吏诛死。仁发兵,长陵令车千秋上变仁,仁族死。”亦当为此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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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卫将军骠骑列传》 叙及巫蛊及太子事者不止一条:“(公孙贺)坐子敬声与阳石公主奸,为巫蛊,族灭,无后。”“(韩说)掘蛊太子宫,卫太子杀之。”“(赵破奴)后坐巫蛊,族。”亦必此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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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龟策列传》 亦叙及坐蛊事,“巫蛊时或颇中。素有眦睚不快,因公行诛,恣意所伤,以破族灭门者,不可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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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樊郦滕灌列传》 叙至郦氏之后,“终根立,为太常,坐法,国除”,查《汉书·樊郦滕灌传》、《靳周传》则标明“坐巫蛊诛”,可见亦此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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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匈奴列传》 最后叙者为:“贰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广利之降在征和三年(公元前九○),或者即作于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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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韩王信卢绾列传》 叙及“(韩嫣)弟说再封,数称将军,卒为案道侯,子代;岁馀,坐法死。后岁馀,说孙曾,拜为龙侯,续说后”。按韩说已死于征和二年,此两隔岁馀,是已及后元元年(公元前八八)。《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即作后元元年,是对的。不知这是不是仍为司马迁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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