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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他之运用史料,鉴别史料(如《五帝本纪》中之以古文为准,《周本纪》中之辨居洛邑为受犬戎之攻而非为伐纣,《魏世家》中之论魏灭并非由于不用信陵,《苏秦张仪列传》中之推原苏秦蒙恶声之由),都有近于现代人的疑古和考证的方法处。再则他的彻底执行阙疑的办法,兼采众说,留待后人判断(如老子问题,如吕尚事周的情形等),这乃是近于美人温逊(Vincent)在他的《历史研究法》(Historical Research)中所说历史判断与法官判断之异即在前者可不下判决,以待新证据(见原书页二五六)。这统是可贵的,但比起前二者来,总算是贡献中之小焉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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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在对于中国历史的了解上,司马迁有他的新见地,这就是对于秦的看法。他对于秦,估价很高,书中在在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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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取天下多暴,然世异变,成功大。传曰法后王,何也?以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学者牵于所闻,见秦在帝位日浅,不察其终始,因举而笑之,不敢道,此与以耳食无异,悲夫!——《六国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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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依古以来。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叔孙通颇有所增益损减,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有变改。——《礼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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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历史家必须客观,必须不以成败论事,司马迁身居汉代而能不避嫌疑以论秦之历史地位,这也是难能可贵的。司马迁在历史上的发明本多,现在只是举出最重大的一项以概其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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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司马迁之政治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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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的史学,既以经世致用作为目标之一,当然不能不有一种政治理想的寄托——至少对政治有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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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的根本思想既是道家的自然主义,所以他的政治哲学也便建立在无为上。他觉得最好是顺其自然。他理想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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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吕后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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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后时的政治本无可称,但是能够做到无为,人民能安居乐业,他也就认为不错了。无为的反面是有为,是多事,多事就容易出乱子。像七国之乱便是一个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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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兴,孝文施大德,天下怀安。至孝景不复忧异姓,而晁错刻削诸侯,遂使七国俱起,合从而西乡,以诸侯大盛,而错为之不以渐也。及主父偃言之,而诸侯以弱,卒以安。安危之机,岂不以谋哉?——《孝景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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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确有一种对黄老术的向往在。(《孝景本纪》或为司马谈著,但至少司马迁是同意这个看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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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或者以为司马迁也是赞成封禅、改历、易服色等事的,其实司马迁站在无为的立场,对这并不赞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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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言“必世然后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诚哉是言!汉兴,至孝文四十有馀载,德至盛也!廪廪乡改正服封禅矣,谦让未成于今,呜呼!岂不仁哉?——《孝文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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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也参加过封禅改历,但那等于“当官差”,他之赞美孝文帝,就是表明他的本心是不赞成武帝那一套太有为的举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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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多有为的事件之中,他尤其痛恶的是严刑峻法,所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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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高祖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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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刑峻法并不足以求治。法越密,人越能作弊。他曾指出:“自张汤死后,网密,多诋严。官事浸以耗废。”他痛切地说:“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均见《酷吏列传》)真慨乎言之!这让我们想起老子所谓“法令滋章,盗贼多有”来,司马迁到底是根于老学呵!不过老子(假若真有这末一个人)还是就哲人的眼光观察而已,而司马迁身受峻法之祸,亲见严刑的流弊,其体验之深浅却自有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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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有了严刑峻法以后,能够守法还好,如果不守法,那就为害更不可胜言了。司马迁在不得已而求其次的时候,是赞成守法的,他在《张释之列传》里先记张释之守法的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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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立诛之,则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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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是因为一个人惊了文帝的驾,张释之按法处以罚金,而文帝认为罚太轻而说的。又有一次,是有人盗高庙前玉环,张释之又依法只判了死罪,而文帝却认为当灭族。张释之便又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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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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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难得的守法精神。于是司马迁在赞中也便加以颂扬道:“张季之言长者,守法不阿意,有味哉,有味哉!”但我们却觉得司马迁的颂扬也是雅有意味的。因为,他所有在《酷吏列传》中所写的森怖世界,是完全在这里寄托其一线希望了!只是文帝尚是一般人所认为宽厚和易的人,犹且以法定的处罚为不足,试想在武帝之时又应该如何?究竟有几个张释之?碰在不是张释之的一般人的手里,人命又将如何?司马迁追慕张释之,实有隐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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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对这曾时有反抗,既写《酷吏列传》以著刑法之恶,又在《绛侯世家》中借周勃以指狱吏之贵,更作《循吏列传》,以指示正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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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曾乱也。奉旨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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