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030410
1706030411
司马迁是有魄力能够熔铸长句的人，如“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楚军”（《项羽本纪》）共十五字，“项羽怨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而北救赵”（《高祖本纪》）共十九字，“而李园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春申君列传》）共二十二字，这在中国传统的文字中是罕见的。这样的长句很有些像明人所译的《元朝秘史》或现代的欧化文了。司马迁在这一点上是有创造性的。——同时也见出他对语言的组织力、控驭力。
1706030412
1706030413
反之，他也有短句。短句多半用在紧张的场合。叙战功用短句，如《曹相国世家》，即有短兵相接的光景。叙荆轲刺秦王也是用短句：“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倨以骂。”这是紧张万分的局面，司马迁便也以紧张之句写之。他的笔墨能够与情势相副，这又是一个例证。
1706030414
1706030415
他最短的句子是一字句：“项羽之卒可十万，淮阴先合，不利，却。”（《高祖本纪》）“张仪之来也，自以为故人，求益，反见辱，怒。”（《张仪列传》）一字句实在不能再短了！
1706030416
1706030417
他为了求疏朗参差之美，在行文中，往往长短句相间：
1706030418
1706030419
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乃徒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复十二岁，作琅邪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德意。——《秦始皇本纪》
1706030420
1706030421
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汉王数之。项王怒，欲一战，汉王不听。项王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走入成皋。——《项羽本纪》
1706030422
1706030423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于齐。……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君若悼之，则谢以质。”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遂行。……居卫月馀，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丑之，去卫，过曹。——《孔子世家》
1706030424
1706030425
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市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市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信陵君列传》
1706030426
1706030427
范睢辞让。是日观范睢之见者，群臣莫不洒然变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范睢蔡泽列传》
1706030428
1706030429
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于燕。——《刺客列传》
1706030430
1706030431
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屈原贾生列传》
1706030432
1706030433
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信也，一军皆惊。——《淮阴侯列传》
1706030434
1706030435
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李将军列传》
1706030436
1706030437
由于长短句之相间，而构成了《史记》之不整齐的美。
1706030438
1706030440
第二 句子的音节
1706030441
1706030442
我们说过，司马迁的散文，乃是标准的散文，乃是古文家所奉为正统的散文。它何以构成这样一种面目呢？原来也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在音节上。原来诗的音节是在把单字的音节放在句尾，如：
1706030443
1706030444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1706030445
1706030446
而散文的音节（特别是司马迁及后来的追踪者）则把单字的音节放在句中：
1706030447
1706030448
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世家》
1706030449
1706030450
礼乐—缺—有间。——《孔子世家》
1706030451
1706030452
燕军—夜—大惊。——《田单列传》
1706030453
1706030454
乃今—得—闻教。——《刺客列传》
1706030455
1706030456
相得—欢—甚，无厌，恨—相知—晚也。——《魏其武安列传》
1706030457
1706030458
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范睢蔡泽列传》
1706030459
[
上一页 ]
[ :1.7060304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