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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71 萧铁湖南长沙人,本名萧挹湘,名字像诗人。抗战发生,投入《扫荡报》工作,报社保送入中央军校十四期深造,改名萧铁,表示军人要有坚强的意志,但是毕业后回报社主编副刊,一生未脱离新闻文化界。一九四四年一月,熊佛西在桂林办《当代文艺》,萧铁担任编辑,桂林新文学杂志社出版新文学小说专号,萧铁主编。抗战胜利,担任南京《和平日报》记者、中央通讯社记者、“中国广播公司”新闻编辑、台湾《扫荡报》副刊主编、《公论报》副刊主编。作品以报道文学见长,也写小说和剧本,散文浅白亲切,堪称白话文学的示范,待人接物也坦诚平实,一如其文。他去世前夜梦见回湖南打游击,算是军校教育在他的灵魂上留下的烙印,令人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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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73 出殡那天,我由殡仪馆到火葬场含泪参与,“中广”总经理董显光、代总经理曾虚白,《扫荡报》社长萧赞育、副社长易家驭,都没有现身,也没送花圈表示悼念,王康大叹人情浇薄。《公论报》社长李万居也没来,他派主任秘书到场问我“由‘中广’公司带来多少治丧费”,我随口回答新台币六千元,他掏出一张空白支票,填上六千元的数目,把支票交给萧太太,坐上三轮车扬长而去。天哪,事实上“中广”公司一文未出,那一丁点子丧葬费还得检具死亡证明书向中央党部申请,我带来的六千元乃是全体同仁的奠仪。那时没有保险制度,某一同仁有重大灾害,照例由众家同仁捐款支应,同仁死亡时,办理丧事的人立即提早募集奠仪,请会计室垫付,日后再从各同仁的薪水中扣还。我和那主任秘书都误解了对方的语意,天哪,那时《公论报》的财务状况已经严重恶化,晚上印报用的纸张油墨下午才进货到门,六千元啊!我在“中广”公司的薪水每月三百元,一般同仁所送的奠仪不过五十元,仓促之间我呆了。萧铁在国民党旗下效命十六年,为《公论报》效力才两年,李万居社长显然是不要输给“中广”,受了我的误导一掷六千金。我望着主任秘书的背影,难过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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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75 萧铁既已仙逝,我即向编辑部交出代理的工作,后来报社又找我正式接编,这年我二十九岁。我那时还有虚荣心,总觉得在这种因果关系中得到一份工作很有面子,可是我也得对作家负责,报社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主动说“稿费一定要发”。可是这句诺言并未兑现,我又没学会断然求去,立场十分艰难,我还没学会怎样处理这种艰难,只能一天一天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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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77 我在代编期间,已知“日月潭”严重缺稿,我想起努力写作逐渐得名的本省籍作家,他们也许念乡土之谊“捐”出几篇稿子。我从林海音女士处讨来一份名单,以萧铁的名义发出约稿信,只有廖清秀寄来散文和短篇小说,还寄来悼念萧铁的文章,非常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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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79 我正式接手以后,有人替我筹画,那时香港的报刊不准在台湾行销,台湾的读者看不见香港发表的文章,报社可在香港请人剪报寄来使用。香港环境复杂,作者的背景难明,《自立晚报》副刊转载香港的文章出过严重错误,我没那个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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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81 幸亏这时(一九五四)李辰冬教授创办文艺函授学校,约我批改作业,我心念一动,我是夏丏尊的信徒,愿意在文学路上做提灯人,正好拿他们写的文章登在“日月潭”上,无论如何,习作变成铅字,对他们是一大鼓励,他们也欣然同意。那时学习文学写作的风气大盛,参加函校的人很多,后来在诗歌、散文、小说各领域内都有人成为名家。李博士从未借学生的成就抬高自己,那些成了名的人也多半不提这段经历,我读名诗人痖弦的自述,高僧圣严法师的自传,他们写下当年初学的经过,不过我那时没有看到他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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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83 那时新诗再度革命,称为现代诗,副刊对尚在实验阶段的作品总是推拒,惟有“日月潭”可以说虚席以待,不仅每天都有一首诗,每星期还有一天全版是诗,号称新诗专页。这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可是被我自己的“解释”弄砸了。有人问我为什么登那么多新诗,我应该说诗如何重要,现代诗的远景如何远大,那时我还没学会像写社论那样致辞,竟然用写杂文的口吻漫谈,我说《公论报》很穷,诗人不要稿费,我说《公论报》校对粗疏,错字很多,现代诗用字匪夷所思,即使排错了读者也看不出来。我不知道那人是来摸底的,一下子把诗人都得罪了,四十年后,我把这一段掌故告诉诗人梅新,他说了两个字: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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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85 确实糟糕,蓝星诗社直接和编辑部接洽,副刊每周减少一天,开辟新诗周刊。他们没和我连络。五十年后,诗人向明告诉我,那是在一九五四年六月十七日创刊。多年以后,现代诗人缕述创新声开风气的艰难,记下某报某刊经常采用新诗,列为知音功臣,无人提到“日月潭”的名字,我对《公论报》有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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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87 《公论报》名记者林克明对我有很多支持,他翻译了《安妮日记》交“日月潭”连载。安妮是犹太女孩,父母为逃避纳粹迫害,藏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城外一家工厂的密室内,安妮从那天起写日记。那年她十三岁,她写了两年,然后全家被人出卖,荷兰纳粹将他们送回德国集中营。安妮在大战结束前得了斑疹伤寒,不治身死,她的日记留下来,安妮死后三年出版,立刻造成轰动。林克明是这本日记的第一个中文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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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89 他还经常供给影评,文笔见解都很出色。那时电影生意发达,凡是热门的片子都有“五大”:大导演、大明星、大公司、大银幕,还有一项是大广告。影片商人肯花钱宣传,但是也常常挟广告影响报社的新闻和影评,《公论报》的广告少,受到的干扰也少,那些影评独立而独到,确是副刊版面上可以称述的一栏。后来知道影评出自林夫人婉如女士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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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91 编辑部还有黄己辛先生、林伊祝先生,文笔极好,也帮了我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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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93 我大概编到一九五五年,无力支持,提出辞呈,报社请刘枋女士接任,以后我卖文买米,逐水草而居,渐行渐远。刘枋晚年在“尔雅”出版文集《小蝴蝶与半袋面》,书中有她自己写的小传,其中竟然未列主编《公论报》副刊,可以想见她这一段工作经验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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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595 一九五九年九月《公论报》忽传停刊,不久复刊,但所有权易人。据说李氏请人增资,有钱的大股东反客为主,李公退出舞台。一九六六年李万居先生逝世,我到灵堂鞠躬致敬,追忆旧缘,久久不能离去。李先生爱台湾,爱新闻事业,爱历代名贤风骨,但办报如操舟弄潮,怎一个爱字了得。许君武曾说,中国报业可以分作三个阶段、三种形态:书生办报、流氓办报、企业家办报。李先生的失败象征书生办报的时代真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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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600 文学江湖(回忆录四部曲之四) [:1706033502]
1706034601 文学江湖(回忆录四部曲之四) 难追难摹的张道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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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603 张道藩先生,台湾文艺界尊为道公,他是我文学路上的贵人,我一直想写他,一直没找到角度切入。我的回忆录必须写他,时至今日已无法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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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605 一九五○年,我进“中国广播公司”台湾广播电台做资料员,他是公司的董事长,上下隔着五个层级,仍然可以知道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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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607 台北市新公园(今名二二八纪念公园)东南角有一座三层楼房,那时是台湾广播电台的台址,大门之内,左边是董事长办公室,右边是总经理办公室,我们出出进进都要经过他们的门外。有一天,诗人某某登门求见,我看见道公站在办公室门口接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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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609 这位诗人漂流来台,暂住高雄,那时台北没几个人知道他。这天他专程到台北寻访老长官,不幸没有找着,偏偏又在公共汽车上遇到扒手,仅有的一点钱、还有回程的车票都不见了。他举目无亲,陷入绝境,冒昧来找这位文艺运动的领导人,我看见道公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钞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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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611 后来我和这位诗人有些来往,他说那时候他实在太穷,好像道公也不富裕,他看见道公掏出来的钞票薄薄一叠,而且没有大钞。他说原以为道公会把他交给总务部门,下面用公款给他买一张票,没想到道公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钞票来,“一张一张数给我”。我说道公办私事向来不用公款,显然把这件事当做他的私事,诗人听了连声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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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613 他说道公真了不起,不怕不识人,就怕人比人。他从高雄出发的时候没有路费,拿着几本诗集到某机关求售,局长把他交给科长,当着局长的面,科长连声“是是!”可是科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一叠卷宗来,说了一句:“你看看我有多忙!”低头办公,不再理他。他到另一个机关去求售,直接找一位科长,科长面南而坐,低头看报,听到卖书,立刻搬动藤椅,转向东方,他跑到东边去请求,科长又转向西方,脸孔始终包在报纸里,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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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615 那时大家都穷,尤其是漂流来台的作家。黎中天住在汐止,裤子破洞不能出门。公车车票五角一张,司马中原在追悼刘非烈的文章里提到,刘非烈手里握着四毛钱,跟在公车后头赶路,呼吸车尾喷出来的黑烟。冯冯的自述,黄佑莉的《告别的年代》,都提到在路灯下读书,灯泡昏黄,损害目力,马路狭窄,汽车飞沙走石,弄得满脸尘土。王蓝没有书桌,他伏在太太的缝纫机上写成长篇小说《蓝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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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617 那时候谁瞧得起作家?也许只有张道公吧!向来党政要人口中的“作家”是一个黑压压的画面,是一个统计数字,张道公心中的“作家”却是一个一个活人,他花许多时间阅读报纸杂志刊登的文艺作品,了解每个作家的专长和造诣。他到陋巷中访问钟雷,两人在陋室之中一同朗诵钟雷的新作,一时传为美谈。他带着蒋碧薇女士一同看台北举行的每一场画展,看台北演出的每一出话剧,他们到后台去鼓励导演和演员,大家握手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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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34619 道公之于作家,可谓“尽心焉耳矣”,他主持中华文艺奖金委员会的时候并不干预评审工作,但是常有人把落选的稿子再寄回文奖会,写信向他抗议,他一定亲自阅读退稿,亲自回信,他支持评审,但是安慰勉励落选的作者。那时作家出书,喜欢找他作序,那些序文多半由葛贤宁代笔,但是道公一定阅读原稿,把序文的要旨告诉代笔的人,如果道公认为作品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他会坦率告诉那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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