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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可以说,沈从文在三十岁的时候,通过《从文自传》的写作,找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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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沈从文写作十年,虽然发表了数量很多的作品,其中也有《柏子》《萧萧》《丈夫》等优秀的短篇小说,但就整体而言,还不能说他已经找到了自己,他自己进行的多种多样的文学实验,也表明他还处在不断探索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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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从文自传》的完成,使他达到了另一个境界。找到了自己之后,最能代表自己个人特色的作品就呼之欲出了。果然,《边城》《湘行散记》接踵而来。巧的是,读者是在同一年份——一九三四年——见到这三部作品,《从文自传》七月出版,《边城》十月出版,《湘行散记》虽然要到一九三六年三月才结集出书,其中篇章的陆续发表,却是从一九三四年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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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的学生汪曾祺说《从文自传》是“一本奇妙的书”,“这是一本文学自传。它告诉我们一个人是怎样成为作家的,一个作家需要具备哪些素质,接受哪些‘教育’”。[33]又说:“沈先生这本书实可称为一本‘美的教育’。我就是从这本薄薄的小书里学到很多东西,比读了几十本文艺理论书还有用。”[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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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学,从作家成长的角度来看,汪曾祺说得非常好。而且当时沈从文写这本书时自觉的意识里面,一个人是怎么成为作家的,确实可能是中心。可是今天,我们回看沈从文的一生,如果仅仅把这本书的意义局限在文学里面,就可能把这本自传看“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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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更加漫长的人生来说,自我确立的意义就不仅仅是文学上的了;这个确立的自我,要去应对各种各样的挫折、苦难和挑战,要去经历多重的困惑、痛苦的毁灭和艰难的重生,在生命的终结处,获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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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九讲 第二讲 《湘行书简》:一条河与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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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奇特的写作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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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四年一月七日,沈从文从北平启程回家乡凤凰,探望病危的母亲。这是他一九二三年离开湘西后第一次返乡,历时近一个月,其中路上走了二十五天,在家住了三天。行程中,沈从文给张兆和写了近五十封信,回到北平后,这些书信经过整理加工,以系列散文的形式发表,后结集成《湘行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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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行散记》里的篇章,一九三四、一九三五年都已经发表,书是一九三六年商务印书馆初版的。但《湘行散记》的“底本”,沿途书信,却要到一九九一年由沈虎雏整理、编辑成《湘行书简》,编入《沈从文别集·湘行集》,一九九二年由岳麓书社出版。《沈从文全集》即据岳麓书社初版文本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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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行书简》以沈从文刚离北平时张兆和写给沈从文的三封信为“引子”,以沈从文回到北平后给大哥沈云六的一封信为“尾声”,中间主体部分是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信,计三十四封。这些信,除一两封外,都是在湘西沅水的小船上写的。水上旅程从桃源起始,到再回桃源结束,小船在一条河里上行或者下行,沈从文坐在小小的船舱里,心随情境流转,同时也就落笔把所闻所见所感所想写下来,报告给新婚不久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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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写作情景——在一条河上,在河上的一条小船里,一天连着一天,写一封接着一封的长长的信——是稀见的;更为奇妙的是,这条流动不息的河,不仅构成了这些书简的外部写作环境,而且成为这些书简的内部核心成分,不妨说,这些书简就是关于这条河的。所写一切,几乎无不由这条河而起,甚至连写作者本身,其精神构成,也往往可见这条河的参与和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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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船走动时的情形,我还可以在上面写文章,感谢天,我的文章既然提到的是水上的事,在船上实在太方便了。倘若写文章得选择一个地方,我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太好了一点的。不过我离得你那么远,文章如何写得下去。“我不能写文章,就写信。”我这么打算,我一定做到。我每天可以写四张,若写完四张事情还说不完,我再写。[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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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九讲 二、没有定见、定位、定向、定范围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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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是个喜欢“看”的人。他曾经说:“我就是个不想明白道理却永远为现象所倾心的人。我看一切,却并不把那个社会价值搀加进去,估定我的爱憎。我不愿向价钱上的多少来为百物作一个好坏批评,却愿意考查它在我官觉上使我愉快不愉快的分量。我永远不厌倦的是‘看’一切。宇宙万汇在动作中,在静止中,我皆能抓定她的最美丽与最调和的风度,但我的爱好却不能同一般目的相合。我不明白一切同人类生活相联结时的美恶,另外一句话说来,就是我不大能领会伦理的美。接近人生时我永远是个艺术家的感情,却绝不是所谓道德君子的感情。”[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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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却并不在“看”的时候为一般的社会价值所局限,这样“眼光”才放得开;同时,因为并不以在现象之外的一般社会价值为个人的立足点,为评判现象的尺度,这样也就抛弃了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和自以为置身事外的位置,而是在宇宙万汇的动静之中“看”宇宙万汇的动静,个人的“看”也就融入宇宙万汇的动静之中。所以沈从文的“看”,突出的并不是“看”的个人和“看”的“有色眼镜”,而是直接“看”到的现象。本来这并不应该是一个需要特别提出来讨论的问题,但事实上,在现代中国文学中(甚至应该扩大到更广泛的领域),通过“看”所显示出来的,往往并不是直接“看”到的现象,而是“看”的行为本身,是“看”的个人及其“看”的理论装备和价值预设;这样的“看”,实质上恐怕是“看”不到自身以外的东西的,至少,并不能不经过理论和价值的中介而直接“看”到自在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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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里的“看”指的并不只是“眼睛”这一官的功能,而是代表全部“官觉”的感受,举凡颜色、声音、气味等等,皆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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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看”到了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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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路上“看到个帖子很有趣”,就一字不改地抄下来:“立招字人钟汉福,家住白洋河文昌阁大松树下右边,今因走失贤媳一枚,年十三岁,名曰金翠,短脸大口,一齿凸出,去向不明。若有人寻找弄回者,赏光洋二元,大树为证,决不吃言。谨白。”并说:“这人若多读些书,一定是个大作家。”[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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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许会觉得,这似乎没有什么意思;那么,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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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这河面静中有个好听的声音,是弄鱼人用一个大梆子,一堆火,搁在船头上,河中下了拦江钓,因此满河里去擂梆子,让梆声同火光把鱼惊起,慌乱的四窜便触了网。这梆声且轻重不同,故听来动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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