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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来自唐许浑咏《咸阳城东楼》的一首律诗,颔联是:“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有如杜诗“人生七十古来稀”之类,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句也走运,由书本跳到人的口头,以表示世间的一种境,或大或小的祸乱将至,已见预兆。明眼的读者会立即觉知,我是要写“文化大革命”中的经历。正是这样。但这有困难,而且不少。其中一个小字号的是事多而杂,且是二三十年前的,现在只剩一点点模糊的印象,写,就难免,小失,取轻舍重,大失,张冠李戴。幸而手头有一本1986年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文化大革命十年史》,其中记大小事都时地清楚,有根有据,参考它,至少是涉及大事,总可以八九不离十。困难还有大字号的,来于我们的封建或干脆说君主专制的传统,是至上与小民,有关德和法的评判,用的是两个系统,具体说是,败德和违法,小民要负责,至上就可以不负责;不只可以不负责,还要说这是天经地义。这样,拿笔,写“文化大革命”的各种现象以及己身的观感,就会碰到多层困难。由浅一层的说起,追述往事同于著史,就是不想用春秋笔法,也躲不开春秋笔法,就是说,至少由读者方面看,都寓褒贬,且夫贬,就会触及什么人吧,也就会成为不合时宜。深一层,依另一个传统,“处士横议”的传统,执笔为文,要明是非,以期引为训戒,近可以修身齐家,远可以治国平天下,可是明是非,就不得不说某事是,某事非,而事是人做的,也就不得不说某人是,某人非,而非的某人,也许是一贯供在龛里的,斥为非,可以吗?还会更深一层,比如公私都已经惯于称为十年浩劫,为了浩劫不再来,我们应该明因果,因为必须认清其因,消除其因,才可以避免果之再现,可是追寻浩劫之因,稍有逻辑常识的人就会知道,进因果锁链之门,升堂,就会看见发号施令之人,入室,就会看见容许一个人发号施令的制度,明因果,明到至上之人,已经“期期以为不可”,况制度乎?但事理是明确的,我们所以会经历这样一次浩劫,我以为主要原因是两种。一种,应该说很可怕,是容许一个人滥用权力,而没有办法扼制,至少是补救;另一种,应该说很可悲,是人民的教养差,几乎是多数人,如罗素在所著《中国之问题》中所慨叹,愚昧,自私,残忍。痛心吗?但痛心之后,还是不能放弃坏变为好的希望。所以纵使记述“文化大革命”这一段经历会有不少困难,我还是要勉为其难,说几句出自肺腑的,是非也好,因果也好,目的简单明确,是让来者认知,我们曾经荒唐、错误,今后不要再这样荒唐、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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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戏唱完,说“大革命”出台之前的山雨欲来。幕后的勾心斗角只有幕后人能知道,至于移到幕前,则是姚文元的一篇充满火药味的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其时是1965年11月,地点是上海《文汇报》。对于政治,我有两面性,一方面是无兴趣,想脱离,一方面是怕,也就不能不注意。但姚文元的文章远在上海,而且主脑是评一个剧本,以为与自己井水不犯河水,也就不怎么重视。大约是二十天之后就不同了,北京有几家报纸同时转载,转载,而且不只一家,这就暗示,或说明示,有位甚高的什么人授意这样做。授意如何做,必有所为。为什么?虽然不知道,鉴往知来,就不排除涓滴之水发展为长江大河的可能。读了姚文中这样的句子,“资产阶级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革命”,联系多年来常喊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就不能不猜想,也许又将发起一个什么运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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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神疑鬼,有“理”方面的来由。其一,建国十几年来,在思想意识方面,我们是处在有如波涛翻滚的一种形势中,批判一个接着一个,大小运动断续来,表现在口头上,是“正确”重重复复压倒“错误”。至于某种想法、某种措施之所以为正确,其他想法和措施(未必是对立面)之所以为错误,除定于一尊之外,像是找不出可以说服多数人的理由。其结果,缩小到己身,就常常苦于不能知道,某想法或某行动,究竟算不算错误。其二,也是十几年来,有多种飘在多数人头上的大帽子,如资产阶级思想、右倾机会主义、修正主义分子、反社会主义、反党、敌我矛盾等等,几乎谁也不能知道,某一顶,某一天会不会扣在自己头上。其三,仍是十几年来,运动不断已经成为规律,大跃进,没饭吃,略恢复,已经平静一些时候,照规律,必致来个新的运动。总之,其时见到风吹草动,就不能不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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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这疑神疑鬼就迎来“事”方面的来由。只说三件,都是1966年上半年发生的。一件是公开提出进行“文化大革命”,并成立了领导机构,“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另一件是继批判《海瑞罢官》的作者吴晗之后,扩大为批判三家村。还有一件是北京大学贴了聂元梓等人的等于进军号角的大字报,其中说要“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一切牛鬼蛇神”。至于某人是不是牛鬼蛇神,依旧例,判定之权不是在法院手里,而是在各种形式的有权人的手里。这样,显然,自己算不算牛鬼蛇神,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这情况反映到心态上就成为“待命”,说严重些是日日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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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故?是一,形势已经表明,运动的声势在加紧,范围在扩大。也是根据过去的经验,加紧,扩大,很快就会落实到具体人的头上。三家村,开卷第一回也,其后,会不会如《红楼梦》,多到八十四,甚至百二十回呢?自然只能走着瞧。还有二,“文化”是个庞大而模糊的名词,抽象的如思想意识,走向具体的另一端,书本,以至案头的小花瓶,等等,都不能漏网吧?因而就可以推想,说不定哪一天,整治的鞭子就会抽到自己背上。总之,还是怕。但也没有想到,只是两三个月之后,就刮起非君子之风,动口兼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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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过境迁,回顾,都不免有些感想。我不能独无,也想说一点点,我认为值得深思的。其一,用运动的办法求治平,使安定的四海之内变为动荡,多数人心惶惶然,少数人被整得求生不得,应该平心静气想想,合适吗?我有时想,就是发号施令之人,也未必不明白此情此理,而一再走老路,我看所求有排在治平前面的,那是独尊和出气。如果竟是这样,辨明真相,也会有教育意义吧?其二,权力无限之大,滥用而无法扼制,以致成为浩劫,这经验是惨痛的。惨痛之后怎么样?讳疾忌医是不对的,应该明辨是非,改。其三,由《海瑞罢官》想到吴晗,想到葛剑雄先生《两件有关〈海瑞罢官〉的小事》(见1996年2月17日《文汇读书周报》)那篇文章,其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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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我在美国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时,中国社科院的吴晓铃先生在哈佛燕京学社作了一次有关《海瑞罢官》的学术报告,披露了吴晗写戏是出于毛泽东授意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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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铃是我的北大同学(晚于我两年),是研究戏剧的,这方面的见闻多,推想所说必有根据。若然,为《海瑞罢官》,吴晗先是中了姚文元的炮弹,接着更大的火力从四面八方射来,抗不了,提前走到上帝身边,旁观者都会说他可怜,替他抱屈吧?我则认为,也无妨戴上另一副眼镜看,知识分子,心同孔老夫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是已经种下可怜的种子,其后发驯服之芽,结被踢开之果,都不稀奇,也就说不上可怜不可怜。求不可怜,也不是无路可走,其上者可以学许由、段干木,其中者可以学范蠡、张良,乃不出此,而甘居下游,以至于一旦被踢开,哭诉无门,说“悔之晚矣”也就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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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碎影 倒地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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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海瑞罢官》的浪潮是1965年近年底兴起的,也是依照惯例,作品有了问题,生产作品之人就有随着倒下去的危险。据《文化大革命十年史》所记,这里边还有一些曲折,是初期,有些人认为只是学术问题,可以研究,可以争论,有些人看法同于姚文元,说是反党反社会主义,显然,这就成为严重的政治问题。看法不同,如果走自由争论、畅所欲言的路,正如昔人之争辩人性是善是恶,必是一两千年也难得定论。建国以来,我们用的不是自由争论的办法,而是定于一尊,一尊说甲是而乙非,这“非”是某种性质的矛盾,一言定案,也就不会有人再说话。这次的《海瑞罢官》也是这样,拖延到1966年四五月,一尊表示了明确的态度,说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应该批判。批判某一人,是运动中的一个小节目,运动是涵盖乾坤的,所以就不能不扩张,其意若曰,有同样错误的必还有不少,也就应该都挖出来,批判而清除之。挖,循目力的本性,先看到近的,于是由吴晗而波及三家村,即又拉出邓拓和廖沫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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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晗是旧知识分子,积极维新而入了党的。善有善报,成为有新观点的历史学家,还做了北京市的副市长。依常情,他的思想意识中会有些旧的残余,但总不会有意反党反社会主义吧?可是来自至上的定性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他何以处之?两难,如果承认,是早已丧失了党性,如果不承认,是抗拒,没有党性。总之,在世间已经无路可走,只得暂投佛门,往生净土了。再说三家村,我像是见过《燕山夜话》,印象如何,早不记得了。但这模糊也未尝不可以用作推理的前提,是里面不会藏有长枪短剑之类。可是成为批判的对象,语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就有口难分辩了。三家村的三家,我只见过邓拓,记得是在批判三家村之前不很久,地点是地安门外大街路西的宝聚斋文物店,是夏天吧,穿绸衬衫,清秀,风度是三分之一官气加三分之二名士气,店中人恭敬招待,门外有汽车等着。他是北京的显官,文物店都同他熟,因为他喜欢文物,尤其书画,常逛文物店,买了不少。说起买,我同他还有过一次未见面的接触,是有那么一天,我到隆福寺人民市场文物摊看看,熟人齐君拿一方端砚给我看,清初坑,制为行砚(薄而轻,便于携带),背后云溪外史(恽南田)题,有“伴我诗,伴我酒,伴我东西南北走,仍不嫌我丑”之句,我觉得有真的可能,问定价,说三十元,但暂不能卖,因为有人让留一留,说完,附我耳小声说:“邓拓。”也许只是过半年左右吧,三家村倒了,我曾想,这喜爱文物是否也得算右倾机会主义,因而也就成为反党反社会主义?想到此,立刻又想到自己的蜗居里也有些书画、砚之类,就说都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吧,上升为思想意识,也就不免于受批判吧?真是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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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三家村,我既与他们无关系,又未参与写什么札记或夜话,可谓风马牛不相及,像是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然而不然,因为运动的主旨是清除一切“错误”,而错误是没有具体内涵的,有谁敢说自己没有错误?就是有胆量说也必没有用,因为断定有没有的权力不在自己手里。更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某时某地,这断定的权力是在谁手里。也就只能等待加希望,希望天降时雨,雨点不落在自己头上。等待和希望是消极的,可以不可以兼来点积极的?想想,也可以说是有,这是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便知所趋避;还有二,是顺从而退缩,以求人都看不见,像是人间不再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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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耳听八方,就真有大收获,是近近远远,不断传来,小小大大,都有官位的人的倒地声。以近在眼前的为例,谁决定的,不知道,现象是,某一日的某时,有人走入办公室通知,几点在什么地方开会,批判某人(副社长或室主任之类)。当然要参加,如果未布置发言,就闭口,只是听。发言的都像煞有介事,举出不少言和行,然后上纲,说是反什么。受批判的人当然不敢申辩。稍后,批判升级,成为批斗,受批受斗者要大弯腰,成为喷气式,就欲申辩而不可得了。听,任务还有受教育,我惭愧,觉悟太差,常常苦于不能知道,某言某行竟能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作用。还有甚焉者,比如某一句,同样出于某人之口,只是时间是前些日子而非今日,我们就称为指示信受奉行,何以运动一来就突变为大毒草?更不可解的是毒草竟如此之多,就社内说,几乎所有头面人物,我一向认为人品不坏,言行多有原则性的,都倒了。上班,重要任务成为参加会,听批判;散会之后,要身心投入运动,编写大字报,揭发、批判。批判或批斗的会也扩张。先扩张到直接的上级教育部,高层人物,直到部长,几乎都有错误,有就要批判,或批斗,我们直属单位的职工当然要参加,壮声势,受教育。说起声势,这是前台演的,至于心里,则是惶惑加担心。惶惑,是怎么想也不明白,高到一部之长,忽然刮来一阵风,就倒了。担心,是唯恐这飘在上空的风,一旦自空而下,自己就立即成为牛鬼蛇神。但其时风还没有自空而下,也就只好装作心情平静,紧跟形势,号召写就写,通知参加什么会就去参加。记得还参加过批斗非本单位的高层人物的会,而且不只一次。印象至今还未泯灭的有何其芳,因为是北京大学同年级同学,军训同一班的战友。都揭露了什么罪行,不记得了,只记得称名换为何其臭。还有罗瑞卿和彭真,大概是批斗彭罗陆杨的会吧,是严冬,在工人体育场,罗像是不能直立,坐在一个筐里,彭则一直是喷气式,脖子上还挂着什么,因为离得不远,清楚地看见鼻涕下垂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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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会,要跟着喊口号,打倒某某人云云。其实呢,由逻辑的观点看,这是多余,因为是已经倒了,才能揪到这里来批斗。所以关系重大的是倒不倒。何以会倒?推想批而斗之的那些大帽子的理由都未必是真理由,真理由可能藏在幕后的什么地方。这,如我们这些跟着喊口号的当然不知道。但“不知为不知”也难,因为心(用旧说)之官在思,有时,甚至常常,就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古人承认人皆有过,但所谓过,多数是零星而小的,如摔了一个茶杯,一阵心血来潮,骂了谁一句之类。还有时间是参差的,比如家门之内,良人犯个错是在去岁之夏,主妇犯个错是在今岁之春。“大革命”之风刮起之后就不同,而是位在小民之上的,除极少数的若干人之外,都有错误,都随风而倒。所以就不能不使人推想,这倒不是来于有错误,而是来于有定性之权力的什么人愿意这样。何以愿意听这反常态的倒地声声?或者只有天知道。至于人,就会推想,其根源恐怕是“睚眦之怨必报”加心底有喜看苦和乱的阿赖耶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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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样的推想不是无中生有,则许多抽象的大帽子,如资产阶级思想、右倾机会主义、反社会主义之类,其价值就不像在口头、在大字报上那样重要,因为,比如何其芳,戴上这类帽子,合适也罢,不合适也罢,反正他已经倒了,就只能变安坐于文学研究所的所长室为工人体育场上的喷气式。专由喷气式的苦和辱方面看,这类帽子,撇开因果方面的价值不计,其重量还是不可轻视的,因为泰山压顶之后,你就真如批斗的语言所说,批倒批臭,还要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唯一的希望是仍食息于人间,能等来落实政策。也就因此,对于这类大帽子,我还是很怕。怕,就希望有个明确的内涵,以便能够畏而远之。但这像是很不容易,以资产阶级思想为例,比如有的人觉得英国的议会制度好,算资产阶级思想大概不成问题,但里面还藏着问题,是议会制度究竟好不好,尤其与光绪年间那拉氏老佛爷专政的时候相比。如果一比,承认议会优于老佛爷,问题就复杂了。复杂还不到此为止,比如不识之无的什么人,不知道什么是议会制度,但以自行车为代步,说英国凤头的比国产凤凰的好,算不算资产阶级思想?像是也只有天知道。在这类大帽子中,我觉得,资产阶级思想的内涵是比较清楚的,可是一近看细看,竟也是“在虚无缥缈间”,其他如右倾机会主义之类就更无论矣。——但也无妨论一论,比如对于民族资本家,不与地主同科,算不算右倾机会主义,作为考题,让考生解答,如果其时还没有最高指示,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我是宁可交白卷的。民族资本家,五个字中的三个字是资本家,牵扯重大;改为说个牵扯不重大的,比如我住过北京四合院,未免有三宿桑下之恩爱,在现代化的进程中愿意多保留一些,如果有人给送来一顶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我就不能知道应该戴还是不应该戴。因此,在这多种帽子在头上飘动的时候,我切盼能有人发普度众生的弘愿,编一部详解帽子的大辞典,先把一切事物以及经常会出现的言行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没问题的,一类是有问题的,然后把有问题的分为若干类,分别编入相应的帽子。这样,比如我忽而灵机一动,说了句“老北大也有不少优点”,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就可以请教这部大书。又比如这部大书说有问题,而我说时的听者只是老伴,就可以嘱咐她保密,曰:“不足为外人道也。”可是,有的人发问了,“可能出现的言行都收,这部辞典的量就不会小于《四库全书》了吧?”想想,也是,结果就又成为只能安于迷离恍惚。迷离恍惚而有使人倒之力,所以每一想到就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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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不不寒而栗的路?现在已是1966年的整整三十年之后,确信稍有常识的人都会回答,曰有,那是扔掉这类大帽子,改为“法治”。人自然还会有错误,也就还会倒,以至受处治,但那判定、处治之权是在各级法院手里。法院判定、处治,要有依据,那是各种“法”,为人民(多为代表的形式)所定。这样的各种法,规定明确,但所管则有限,比如我说“老北大有许多优点”,刑法上未规定这是犯法,我就既敢在老伴跟前说,又敢面对新北大的学生说。说了,不怕,是心里有安全感。我的想法,讲治平之道,首要的是能做到人人有安全感,只要不犯刑法规定的法,天不怕,地不怕。建国以后的二十几年,运动一个接一个,大帽子(还不包括地、富、反、坏、右等已戴在头上的)永远在头上飘动,其结果是除极个别的人以外,人人没有安全感。今天不知道明天怎么样,是一种惨痛的生活,也就能产生一种惨痛的教训。有教训,吸取,之后如何?我想,无妨学一次批斗会的口号腔调,大家一齐喊:“法治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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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碎影 龙套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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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说大小官们倒地,是述所见所闻。运动是天网恢恢,其时就己身言之虽然还可以称为疏,却同样是不漏。这是说,像我这微之又微的,也不得不随着运而动。动,唯心论,立意之后影响身,有多种情况,著文,以题为纲统众目,要拟个合适的,于是就想到“龙套”。取义有浅的,是居陪衬之位而也忙忙碌碌;还有深的,是演戏,虽然也摇旗呐喊,却不相信其中有什么大道理。演戏是心里想这个,嘴里说那个,以常情衡之是虚假,以佛门的戒律衡之就更严重,是犯了杀盗淫妄酒的“妄”,难道这也可以算作“安则为之”吗?难言也,说安,又常常感到勉强,还要加上惭愧,尤其想到孟老夫子所说“义亦我所欲也”的时候;但说不安,又实在无其他路可走,也是孟老夫子说:“予不得已也。”不得已,是情势所迫,所谓打鸭子上架,纵使本性不宜于上架,也就只好上,扔开安不安,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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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安不安,是说其时的演戏;至于异时异地,走演戏的路,就最好说说所以为不得已。这说来就不能不话长,因为走是自己走,就不能不说己身,而己身,正如其他年不轻的无限己身,都是复杂的,要说,就不得不深入,掏心窝子。以下掏自己的心窝子,只计与演戏有关的,可举三宗:一是少信,二是不能扔掉悲天悯人之怀,三是不能自强,高攀不怕苦、不怕死。以下依次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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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内容最为复杂的少信。谈到这方面的情况,最先涌上心头的是某先进人物的看法,那是不能信,可证我是,轻,落后,重,反。对于这样的评论,可能的应付之道不只一种。无上妙法来自《处世奇术》,是沉默,盖不说话,可以理解为承认,也可以理解为不承认。说话呢,如果未能得体就会引来麻烦,因为既先进矣,身后必有大力支持,语云,光棍不吃眼前亏,所以还是以沉默为是。但眼前有如流水,“逝者如斯夫”,也就有争论几句不会引来麻烦的时候。没有麻烦会鼓励胆增大,那就应付之道也可以不用《处世奇术》而用哲学的思辨,于是问:“何以落后甚至反就不可取?”估计某先进人物听到必大吃一惊,因为依时风,这是不成问题的。于不成问题处看到问题,也会与反拉上关系吧?或委婉言之,道不同,就还是以各走各的路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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