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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警察严防死守,摆出一副“宁可错杀三千,不愿一人漏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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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队的人群中充满了紧张、疲惫、忐忑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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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警察是个瘦长的广东靓仔,戴着新款太阳眼镜,短袖衬衫,百慕大短裤烫得笔挺,看上去又凉爽又倨傲,背着手踱来踱去。这边站岗的士兵,一个腮颊圆鼓鼓的北方男孩,穿着不太合身的制服。大家在灼热的太阳里站了一个钟头之后,那小兵愤怒地咕噜了一句:“让你们在外头等着,这么热!去到那边站着。”他用下颏略指了指后面一箭之遥,有一小块荫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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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不朝他看,只稍带微笑,反而更往前挤近铁丝网,仿佛唯恐遗下中间的一个。但是仍旧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远离故土的惆怅像潮水冲洗上来,最后一次在身上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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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地界,从此,把张爱玲的生命分为上半场和下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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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1月,张爱玲的遗嘱受益人宋以朗在一箱一箱的张爱玲资料中,发现了一篇极为珍贵的文稿——《重访边城》。让人惊喜的是,它不是英文版的翻译,而是张爱玲重新写过的中文版本。这个文本,是对历史、对当代文学题材的一个重大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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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61年,距张爱玲第二次到香港又过去近十年,那时她刚刚获得美国公民身份,重回香港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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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在张爱玲眼中属于边城。文字穿越时光,张爱玲用她一笔一画拘谨的字体,描述了三次居住香港的生活次第。那文字,就如初冬的一杯佛手茶,一条棉毯。张爱玲抽丝剥茧的十指,用文字写出了颜色、味道和体温。上海人总是与香港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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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边城,香港不像台湾有一水之隔,不但接壤,而且返乡探亲扫墓的来来去去络绎不绝,对大陆自然看得比较清楚。我这次分租的公寓有个大屋顶阳台,晚上空旷无人,闷来就上去走走,那么大的地方竟走得团团转。满城的霓虹灯混合成昏红的夜色,地平线外似有山外山遥遥起伏,大陆横躺在那里,听得见它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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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东太太是上海人,老是不好意思解释他们为什么要分租:“我们都是寄包裹寄穷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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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每月寄给她婆家娘家面条炒米咸肉,肉干笋干,砂糖酱油生油肥皂,按季寄衣服。有一种英国制即溶方块鸡汤,她婆婆狂喜地来信说它“解决了我们一天两顿饭的一切问题”。砂糖他们用热水冲了吃作为补品。她弟弟在劳改营,为了窝藏一个国特嫌犯;写信来要药片治他的腰子病与腿肿。她妹妹是个医生,派到乡下工作。“她晚上要出诊,乡下地方漆黑,又高低不平,她又怕蛇——女孩子不就是这样。”她抱歉的声口就像是说她的两个女儿占用浴室时间太长,“女孩子不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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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赶上看见他们一次大打包。房东太太有个亲戚要回去,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太太,可以替他们带东西。她丈夫像牛仔表演捉小牛,用麻绳套住重物,挣扎得在地板上满地滚。房东太太烤了只蛋糕,又炖了一锅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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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他们也用得着。”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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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锅红烧肉怎么带到上海?”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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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结实了呀。火车像冰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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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天亮就起来送行,也要帮着拎行李通过罗湖边境的检查。第二天她一看见我就叫喊起来:“哈呀!张小姐,差点回不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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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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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咦呀!先不先,东西也是太多。”她声音一低,用串通同谋的口气,“也是这位老太,她自己的东西实在多不过。整桶的火油,整箱的罐头,压成板的咸鱼装箱,衣裳被窝毯子,锅呀水壶,样样都有,够陪嫁摆满一幢房子的。关卡上的人不耐烦起来了。后来查到她皮夹子里有点零钱,人民票,还是她上趟回来带回来的,忘了人民票不许带出来的。伙咦!这就不得了了。‘这是哪来的?哈?’……房东太太虎起一张孩儿面,竖起一双吊梢眼……窃窃私语道:“这位老太有好几打尼龙袜子缝在她棉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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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去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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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去送礼。女人穿在长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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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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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长筒的。”她向她小腿上比划了一下,“送给干部太太。她总喜欢谁都送到。好能干呵,老太。她把香港拍的电影进口,给高干看的。要这么些钱干什么?哈?七十岁了,又没儿女,哈?”她笑了。(张爱玲:《重访边城》,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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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直就是一篇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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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卫曾说,他的电影,都是在向张爱玲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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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花样年华》本没有上海女房东这一人物。一次,在电影院里,王家卫遇见潘迪华,他们用上海话打招呼。王家卫觉得,潘迪华就是张爱玲笔下的房东太太。于是重新改写了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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