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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586 宋神宗上台后,任用王安石施行新法,其本质是朝廷“看得见的手”过多介入市场,民间经济遭到严重打击,朝廷越富,百姓越穷。儒家经典《大学》有言:“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又曰:“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自’是其的意思) 小人矣。”朝廷介入经济越深,便越会与民争利,侵害百姓,更何况,集中到朝廷的财富一定是效率最低的,必然会产生大量的浪费和无法遏制的腐败,为小人佞臣捞取好处大开方便之门。而且,一旦各级官员的欲望之门被打开,就再也没有谁能把它关上,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着整个国家崩溃。王安石个人品格十分高尚,我认为他的诗才远在东坡之上,他与东坡政见不同,却能在东坡系狱时,上书神宗,为东坡求情。但王安石的政治主张太过理想化,又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致为群小所趁。他的名言是“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是急功近利、无所顾恤的法家思想,与儒家“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灾必逮夫身”的保守主义的政治智慧,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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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588 东坡第一反对的是王安石变革科举之议,又反对上元(元宵节) 采购浙灯,而真正得罪王安石身边的新党的,是东坡任进士考官,不齿举子迎合时势,争相指摘祖宗之法,遂向皇帝上疏反驳,深中新党之病。善于明哲保身的东坡,自请贬官,外放杭州通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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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590 但是新党并没有放过他。神宗元丰二年(1079),东坡四十四岁,新党何大正、舒亶 、李定等人告密,说苏轼的诗文诽谤朝政及中外臣僚,无所畏惮。遂将苏轼下狱,由御史台根勘,史称乌台诗案。自分必死的东坡,给苏辙写诗诀别,这是他一生难得的两首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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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592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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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594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 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额中犀角真君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应在浙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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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596 《诗经》的传统是诗言志,陆机《文赋》则提出诗缘情。东坡的诗,与唐代白居易的诗一脉相承,很多时候既非言志,更非缘情,而是为了表达一种趣味,故其诗多不感人。但这两首诗,情感浓郁,直是喷泻而出,是东坡集中难得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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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598 乌台诗案,宰相吴充以下朝中正直大臣上疏极谏,太后曹氏也为东坡说情,但实际上,神宗虽然不喜东坡的政见,对其人则殊无恶感,遂决定结案,把东坡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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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00 当时担任参知政事(副宰相)的是同以文学知名的王珪 。王珪 才华、学问、胸襟、经世能力远不及东坡,他由参知政事直做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凡一十六年,官运亨通,秘诀只有一条,那便是揣摩上意,一切以神宗的意旨为准衡。他娴于官场文化,上殿进呈,就说“取圣旨”;皇帝表明了态度,就说“领圣旨”;退朝晓谕禀事者,就说“已得圣旨”。时人不齿,称他“三旨相公”。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庸官,却对东坡有着难以掩饰的刻骨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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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02 东坡被贬黄州,照说新党该出一口气了,王珪 却依然耿耿于怀。那是卑贱对高贵、阴暗对光明的仇恨,与政见无关。神宗心里一直对东坡甚是赏识,便与王珪 商量起复东坡,回朝任用,王珪 百计阻挠,更向神宗进谗,说东坡有诗云,“此心惟有蛰龙知”,皇上您飞龙在天,他不知敬爱,却去求取蛰龙的赏顾,显然有不臣之心。在座另一位大臣章惇 赶紧说:龙不是只能指代皇帝,普通人也可以称龙。神宗甚有学问,立即道:是啊,古代以来称龙的人很多啊,比如说荀家八子,号称八龙,诸葛亮人称卧龙,难道这些人也是做皇帝的么?退朝后,章惇 面责王珪 :相公说这话太过分了吧,您和苏轼有多大的仇,这是要让人家灭族啊!王珪 十分尴尬,辩解道:这样解诗不是我的发明,我不过是转述舒亶 的话罢了。章惇 见他毫无担当,于是也不再客气,说:舒亶 的唾沫你还去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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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04 王珪 的谗言,实在是狠毒已极,倘若运气不好,遇到阴刻残险之君,东坡真有覆族之祸了。王珪 进谗失败,又立即诿过他人,更见出其内心的卑琐阴暗。东坡本是至诚君子,《诗》有之:“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君子的光明坦荡,没有让小人见贤思齐,反而更激起小人的幽仇暗恨,无论新党旧党,都容不下这位中行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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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06 元丰七年(1084),东坡从黄州量移汝州就任,由于长途跋涉,旅途劳顿,幼子苏遁病亡,苏轼便上表朝廷,请在常州居住,立即得到朝廷的许可。可是,当他准备要南返常州时,神宗驾崩了。在路上的东坡听到消息,不由放声大哭。因哲宗年幼,宣仁太后摄政,启用旧党,东坡又得入朝辅政。元祐 四年(1089),五十四岁的东坡再一次得罪当权派,以龙图阁大学士贬去杭州做太守。在杭州,他留下了很多世俗意义上的好诗好词,脍炙人口,却多不能动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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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08 东坡的这次外放,首先是因为他触迕了宰相司马光。这位编有《资治通鉴》的大学者,本来应该明白广开言路方能长保太平的道理,可是,权力让他头脑发昏,他一心只想尽废新法,却不知新法亦非百无一是,东坡比他看得深,也因此触怒了司马光,于是一团火气就向东坡发作。东坡却心平气和,对司马光讲:您亲口跟我讲过,当初韩琦做陕西大帅,您做谏官,与韩琦起了争执,韩琦很不高兴,您也无所顾虑,现在我跟您提意见,却不许我把话讲完,难道是因为做了宰相的缘故吗?司马光哑口无言,只好干笑几声,把场面混过去。然而至此,司马光就有了把东坡逐出都城之心,只是因为他不久病卒,才未及对东坡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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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10 但旧党中那些希合求进的小人,对东坡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东坡的正直无私,更映衬出他们内心的阴暗卑琐,于是有人旧账重提,又拿乌台诗案说事,诬蔑东坡诽谤朝政;有人说神宗驾崩,东坡不知悲哀,反而诗里出现“闻好语”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罪该万死,幸好此诗刻石时日俱明,东坡又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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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12 为什么无论支持变法的新党,还是反对变法的旧党,都不能容忍东坡呢?元祐 七年,东坡守扬州,从扬州教授任上离职的曾旼 ,到真州(今江苏仪征) 看望曾经权倾一时的新党人物吕惠卿。吕惠卿早年逢迎王安石,后来却出卖王安石上位,他之被贬,东坡兄弟很出了一些力,所以特别恨苏氏兄弟。知道曾旼 从扬州来,便有了下面这番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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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14 吕惠卿问:你认为东坡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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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16 曾旼 道:东坡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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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18 吕惠卿怒道:尧聪明吗?舜聪明吗?禹聪明吗?——意思是尧、舜、禹才是真聪明,东坡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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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20 曾旼 回答道:不是这三人的聪明,但也是一种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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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22 吕惠卿开始语带讥刺:你夸他聪明,这位聪明人他学的是哪一路学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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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24 曾旼 依然老老实实地道:他学的是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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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26 吕惠卿更加愤恨,咆哮道:你这是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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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28 曾旼 却神色不动,淡淡道:孟子的名言是以民为重,社稷次之,我就凭着这一点,知道东坡是学孟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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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30 此言一出,吕惠卿如饮喑药,默然失声,再难反驳。东坡一生政见,只视其利于百姓否,只争是非,不论利害,而政治却要讲利害、讲平衡,这是东坡半生贬谪,不得骋志的根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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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32 宣仁皇后摄政期间,东坡虽时时要提防小人们的暗箭,总算能稍展所长。他直做到端明殿翰林、侍读二学士,这是他一生中做到的最高官职,苏辙祭文称他为先兄端明,即以此也。这期间,东坡卷入了著名的“元祐 党争”,他那自由的、活泼的性情,与河南伊川人程颐刻板方正的性情截然对立,由性情的、学术的不相洽而至于互不相能。东坡兄弟是所谓的蜀党,程颐辈则是洛党,另尚有承继已病故的司马光法统的朔党,以刘挚为首。三派相持不下,彼此争权。直至元祐 八年(1093)哲宗亲政,重行新法,旧党遭斥,元祐 党争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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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1634 元祐 党争,是反对新法的旧党内部的意气之争、学术之争,三派鼎峙,形成了微妙的政治平衡。宋徽宗登极后,延续哲宗崇奉新法的政治路线,继续打压旧党。崇宁四年(1105),徽宗给元祐 党人定性,叫作“元祐 害政之臣”,由宰相蔡京书写司马光以下三百零九人的名单,颁之州县立碑,谓之“元祐 党籍碑”,凡列为党人的,其子孙不得留京师,不得参加科举,碑上列名而未过世者,一律永不录用。元祐 党籍碑分文臣、武臣、内臣、为臣不忠曾任宰臣四个部分,文臣中又分曾任宰臣执政官、曾任待制以上官、余官三类,文臣第二类以东坡居首,他的学生和终生知己秦观,则在第三类余官名单中傲居榜首。不过,徽宗和蔡京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南宗初年,元祐 党人获得平反,改称“元祐 忠贤”,凡是列名元祐 党人的后代,莫不以其祖曾入党人而自夸,且根据蔡京原碑拓本,重新摹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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