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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写伤春之怀,却以情人分钗、桃叶渡江、南浦送别三个意象兴起。钗,是两股簪子合在一起的头饰,分钗,喻指情人分离。桃叶是晋代王献之的小妾,尝渡江,献之为作《桃叶歌》。南浦则典出《楚辞·九歌·河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以别恨兴起,使全篇都笼罩在一种幽怨的气息中。时当暮春,正是雨横风狂的时节,“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则心中之哀怨无聊可知。“断肠片片飞红”,是说每一片飞花的凋零,都增我断肠,下一句则说,谁能叫那流莺讨厌的叫声止住?它只是在声声地催促着春天远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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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的下片,作者以深闺中思妇自比。她心绪不宁,时时把鬓边的花摘下来,一瓣一瓣地数着:他会回来,他不回来,他会回来,他不回来……数了又数,戴上又摘下。夜已深了,灯火已暗,她睡在罗帐之内,呓呓地说着梦话:春天啊,你把希望带给了我,让我终日愁苦,你现在去到哪里了呢,干吗不把我的希望一起带走,好让我再也不要有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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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轩自托于香草美人,春天喻指本来颇有恢复之雄心,却终于意气消沉的宋孝宗。人生有痛苦,是因为人有希望,绝望并不会让人痛苦,最让人痛苦的则是,明知是绝望却依然抱有微茫的希望。这首词,沉郁已极,凄厉已极,便因稼轩始终不肯放弃希望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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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轩晚年,外戚韩侂 ( tuō ) 胄掌权,此人一心想建功立业,却又没有经世治国之才。他想借起用稼轩树立个人威望,于是稼轩得以起复,嘉泰三年(1203)起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四年,知镇江,这一年,稼轩已是六十五岁的老人了。他虽然一心想恢复故土,但深明军事的他,知道以数十年来缺乏训练、装备不足之师,不足以躁进。他打算做长期作战的准备,不料又因举荐不当的细故被调离前线,不久再被加以“好色贪财,淫刑敛聚”的罪名而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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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镇江时,稼轩想到南朝刘宋时,宋文帝刘义隆三次北伐均告失利的史实,于是写了下面这首词,希望韩侂 胄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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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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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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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词体的谏疏,虽然不是好词,但很符合古人“主文而谲谏”的传统。可惜,韩侂 胄并未能听从他的意见。开禧二年(1206),韩侂 胄仓促北伐,先小胜而后大败,最终为史弥远所害,割了他的脑袋向金人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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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禧三年(1207),朝廷对稼轩授以兵部侍郎之职,然而他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他以身体的原因力辞起复,回到铅山瓢泉别墅,不久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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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轩一生,并没有经历特别的苦难,但悲剧的本质不是苦难——那是惨剧的本质,而是人生愿望与命运的激烈冲突,从这个意义上讲,稼轩的人生是典型的悲剧人生。其人生愿望越强烈,表现在词中的悲剧情怀、崇高境界,也就越宏大,这是稼轩雄视两宋、震耀百世的根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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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与唐宋词人的十三场约会 此地宜有词仙——说姜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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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北,古有东西马塍( chéng ) ,居民以莳花为业,南宋名人,多葬于西马塍。今天东西马塍俱无陈迹以供多情人凭吊,只有一条马塍路,繁忙熙攘,两侧高楼林立,俨如森林。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起,词人魏新河就每年踯躅在马塍路上,想寻觅一位南宋大词人的墓茔。他要找的这位大词人,姓姜名夔字尧章,号白石道人,是词学史上极为重要的人物,开创了幽劲清刚的词风,在婉约、豪放之外,别树宗派,对后世词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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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是江西鄱阳人,他的先祖,本来系出甘肃天水,十三世祖姜公辅,已经著籍岭南道爱州日南县(今属越南),曾在唐德宗朝为宰相。七世祖姜泮因任饶州教授,遂迁江西。白石的父亲姜噩,中了绍兴三十年(1160)进士,以新喻丞知汉阳县,汉阳,即白石词中的古沔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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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的人生经历很简单,他没有经历过乾坤板荡、宦海浮沉,终其一生,过的是被无产阶级学者骂为“寄生虫”的清客生活。其作品或登临吊古,或睹物怀人,不依门户,自写其心,潇洒中带着孤高;他的感慨、他的情志,都被巧妙地隐藏在那些气息淳雅的词句背后;他的作品的艺术性,无疑比其思想性更突出。这在中国古典作家中,实在是非常异类的。他的词多以意象组织成篇,不像其他词人那样有明显的理路或情感脉络,他又通音律,能自度曲,作品遂能超越现世,进入更纯粹、更不朽的宇宙,正如南宋末年的大词人张炎所称许的那样:“野云孤飞,去留无迹。”(《词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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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庸斋先生指出,白石词“以清逸幽艳之笔调,写一己身世之情”,于豪放婉约之外,别开“幽劲”一路;又说:“词至白石遂不能总括为婉约与豪放两派耳。”认为“白石虽脱胎于稼轩,然具南宋词之特点,一洗绮罗香泽、脂粉气息,而成落拓江湖、孤芳自赏之风格。此乃糅合北宋诗风于词中,故骨格挺健,纵有艳词,亦无浓烈脂粉气息,而以清幽出之;至伤时吊古一类,又无粗豪与理究气味,而以峭劲出之。”(《分春馆词话》卷四) 这是对白石词的风格及其在词史上的地位做出的精当评价。但朱先生和清末词人周济、陈洵一样,认为白石脱胎于稼轩,兹说我不能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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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济的《宋四家词选》以白石为稼轩附庸,谓“白石脱胎稼轩,变雄健为清刚,变驰骤为疏宕,盖二公皆极热中,故气味吻合”(《宋四家词选序》) ,指出白石词风有清刚疏宕之姿,诚为卓识,但谓白石像稼轩一样极热中(躁急心热) ,未免失之已甚。不同于稼轩的霸儒气质,白石更醉心于营造纯粹的灵魂安居所,他对美的追求是超越了道德追求的,这才是白石词最值得注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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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且看白石的一篇和稼轩之作《永遇乐·次稼轩北固楼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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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隔迷楼,苔封很石,人向何处。数骑秋烟,一篙寒汐,千古空来去。使君心在,苍崖绿嶂,苦被北门留住。有尊中、酒差可饮,大旗尽绣熊虎。前身诸葛,来游此地,数语便酬三顾。楼外冥冥,江皋隐隐,认得征西路。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长淮金鼓。问当时、依依种柳,至今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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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楼在扬州,为隋炀帝所筑,很石在镇江北固山甘露寺,因其形如羊,故而得名。(很是执扭、不听从的意思,羊性执扭,故有“很如羊”的说法。) 首三句谓维扬镇江之地,俱被云隔苔封,中兴名将如稼轩者,久不得到此练兵。“数骑秋烟,一篙寒汐,千古空来去”三句,是说登楼凭眺,望见骑马的健儿扬起秋尘,趁着秋日晚潮的船只,他们的奔忙在历史上不会留下一点印迹。由此引出“使君心在,苍崖绿嶂”,意谓稼轩该对十丈红尘,久已生厌,当心怀隐逸之志了。我们知道,稼轩是被迫归隐的,他一直希望能被起用,好到前线指挥恢复中原的事业,何以白石要这样说他呢?原来,古人的传统,是以隐逸为高,这是对稼轩的恭维。“苦被北门留住”用《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典:“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北门,军事重地的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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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片三句,以诸葛亮比喻稼轩,谓稼轩能致身报国。“楼外冥冥,江皋隐隐,认得征西路”,是说楼外冥冥的飞鸿,认得那隐隐可见的江岸,正是东晋征西大将军桓温经行过的道路,是以桓温喻稼轩。“中原”三句,谓沦陷区人民士气未丧,天天盼着大宋的军队自淮水南边打来。结三句则宕开一笔,用桓温“木犹如此,人何以堪”的著名典故,隐隐感慨稼轩直至晚年,才得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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