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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294 四马路(今福州路)上的青莲阁是沪上闻名遐迩的老字号茶楼,原名华总会茶楼,曾被列为“上海洋场一景”,现在是上海外文书店总店。资料载,茶楼分为上下两层,楼上摆放12张八仙桌,供人品茗吸烟;楼下则是集游艺、杂耍、唱曲和摊贩于一体的小型游乐场,有西洋景、哈哈镜、打弹、棋牌、珍禽异兽、高矮畸形人等。京剧坤角老生张文涓早期在青莲阁演出并一举成名,象棋国手杨官麟也曾在此设擂挑战各地棋坛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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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296 青莲阁是沪上各行庄的现货交易中心,有西药、颜料、麻袋三个固定交易所,还有纱布、棉花、油麻、米面、猪鬃等业商人洽谈生意。茶楼每日众商云集,看货取样,立约议价,热闹非凡。著名实业家刘鸿生就经常在此进行煤炭交易,建筑营造商也定期在青莲阁以茶会形式招雇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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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298 另外,青莲阁也是中国最早的电影固定放映点。1899年,西班牙人雷玛斯在青莲阁底层设了一个影戏部,放映来自欧洲的短片。房间里面摆几张条凳,凑满20人就放映一场,生意竟然出奇的好,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才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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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00 用现在的话讲,青莲阁大概也算得上是个“公共空间”。由于地段繁华,人流量大,三教九流良莠混杂,地痞娼妓吸毒者也常出没于此,难怪管斯骏的《四马路竹枝词》云:“青莲阁上野鸡窝,飞来飞去似织梭。最是扬帮真老脸,做媒双手把衣拖。”野鸡和老鸨当街强行拉客的事情在当时屡见不鲜,所以在四马路“打野鸡”实在是颇为危险。周作人《知堂回想录》第三十节《青莲阁》中说,四马路的野鸡以青莲阁为总汇,“所以凡往上海观光的乡下人,必定首先到那里去,我们也不是例外”。青莲阁本身并不经营娼妓,但由于人气旺,确实有许多妓女在青莲阁揽客。丰子恺说:“到四马路青莲阁去吃茶看妓女,倒是安全的。她们都有老鸨伴着,走上楼来,看见有女客陪着吃茶的,白她一眼,表示醋意;看见单身男子坐着吃茶,就去奉陪,同他说长道短,目的是拉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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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02 上海普通市民广泛参与的大众休闲娱乐空间是“海派”娱乐文化的重要载体,但与当时上海一般“海派”文人如穆时英等完全不同的是,鲁迅与“海派”文化的市民世俗娱乐精神格格不入。他年少时即自署“索士”“索子”,生平游览极少,最怕应酬,“最不喜欢的就是各种体育运动以及无事闲游等事”,“不游公园,住在上海十年,兆丰公园没有进过”。俭朴苦学、甘于寂寞、不追求物质享受和世俗娱乐消遣,贯穿着他的一生。时下有研究者喜欢渲染鲁迅喝咖啡、看电影、逛公园等内容,事实上是对鲁迅脾气禀性的夸大。所以,按理讲,鲁迅是不应当去青莲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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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04 诱导鲁迅去青莲阁的因素,一是战争环境,二是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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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06 鲁迅去青莲阁之前,全寓皆去同宝泰饮酒。“全寓”指的是鲁迅全家及三弟周建人一家,包括佣人。需要注意的是,此前鲁迅住在拉摩斯公寓,淞沪抗战1月30日爆发后,因为鲁迅一家和周建人一家距离战区较近,两家十口人,全部迁到日本人开的内山书店三楼,以避战事。到了1932年2月6日,他们又迁进了更加保险的英租界内的内山书店分店,开始了另一种战时生活。淞沪抗战持续了一个多月,鲁迅的这次“颇醉”和“邀妓”,正发生在抗战期间。他的“颇醉”是否与抗战有关,不得而知。当然,有学者指出,第一次淞沪抗战期间,鲁迅除了避难之外,还给别人写条幅,还在为德国的画展制作镜框,还在编辑自己的《三闲集》和《二心集》。日本人侵略自己的国家,鲁迅却迁到日本人开的书店里避难,这是否为鲁迅的历史瑕疵,此处且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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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08 且说那天两家人先到同宝泰饮酒,后去青莲阁喝茶。按理讲,青莲阁妓女出没,带着女眷和孩子多有不便;但反过来讲,战时避难,把女眷和孩子打发回书店,自己单独去青莲阁,也不合情理。好在青莲阁毕竟首先是喝茶的地方,从上下文分析,应是两家人同去。他们喝茶时,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总之是邀了一位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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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10 陈漱渝先生说得好,这里的妓,是“一·二八”事变之后沦为歌女的女性。陈先生对“略来坐”的解释是:“无非是借聊天进行社会调查”。这当然将鲁迅邀妓的动机崇高化了,但总比“倒鲁”派人士的龌龊心理更有说服力。因为鲁迅同年及第二年创作的旧体诗《七绝·所闻》《七绝·赠人二首》就都是以这些下层妇女流离失所的痛苦生活为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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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12 《七绝·所闻》(193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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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14 华灯照宴敞豪门,娇女严妆侍玉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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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16 忽忆情亲焦土下,佯看罗袜掩啼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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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18 《七绝·赠人二首》(1933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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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20 明眸越女罢晨妆,荇水荷风是旧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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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22 唱尽新词欢不见,早云如火扑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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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24 秦女端容理玉筝,梁尘踊跃夜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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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26 须臾响急冰弦绝,但见奔星劲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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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28 以上写的显然是歌女的声色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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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30 所以,说鲁迅狎妓完全不合逻辑。哪有带着家人,男女老少一块儿狎妓的?同时,狎资一元,也不符合当时的行情。即使狎妓,也不能高调写入日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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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32 上海当时狎妓的行情是怎么样的?据资料载,当时在上海,高级妓女(如书寓)收费三元,中等妓女称为幺二,是二元,而在茶楼的是下层妓女,收费一元。据艾芜讲,“我们在上海的人,早就知道,到妓女那里,吃一杯茶,谈二十分钟话,给一块钱就走,这种风习称为打茶围”。艾芜“一·二八”期间也曾在四马路附近有过一次被妓女缠上,不得不花上一块钱打个茶围的经历,他提供的价位是属实的。“谈二十分钟话,给一块钱就走”,与鲁迅日记“略来坐,与以一元”,是完全一致的。所以,鲁迅当年邀妓的性质显然是“打茶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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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34 笔者认为,鲁迅是活生生的人,他之邀妓,应当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通插曲,至于为诗歌创作寻找素材,倒成无心插柳、顺势而为之行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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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36 其实,鲁迅生前,早就留下了破解他本人行为踪迹的密码,在《且介亭杂文二集·“题未定”草(六至九)》中,鲁迅谈到论及一个作家必须顾及全人:“倘有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扬,更离真实。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性交,如果只取他末一点,画起像来,挂在妓院里,尊为性交大师,那自然也不能说是毫无根据的,然而,岂不冤哉!”捕风捉影,移花接木,或背离事实,凭空杜撰,必将遮蔽事实真相,毫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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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6338 综上所述,鲁迅当年邀妓不假,但绝无可能有肉体交易,只不过是借着酒劲的“打茶围”之举。之所以堂皇记到日记中,是因为此举是破天荒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示新奇、好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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