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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鲁迅在上海收集笺纸数十种,但认为“皆不及北平;杭州、广州,则曾托友搜过一通,亦不及北平,且劣于上海,有许多则即上海笺也,可笑,但此或因为搜集者外行所致,亦未可定。总之,除上海外,而冀其能俨然成集,尽难矣。北平私人所用信笺,当有佳制,倘能亦作一集,甚所望也”。由此可知笺纸当时已成文人清供之一种,北平外,上海、杭州、广州等地市面上还出售印版笺纸,北平甚至还有私人印制的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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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郑振铎在编选《北平笺谱》的过程中合作非常愉快,也体现了文人和而不同的审美趣味。为协商具体事宜,此间鲁迅与郑振铎通信达15回,内容涉及访笺、选笺、商镌印、论装订、谈发行、定赠送等,包括笺谱名称、印纸选择、目录写法、笺页大小,以至于笺上直格、页码色泽等,不遗巨细,就许多技术性细节做了具体而微的擘画。如关于入选标准,先后议定:单色笺倘有佳作亦可加入若干;宋元书影笺可不加入,因其与《留真谱》(清杨守敬编,摹写古书首尾真迹的书)无大差别;大典笺(以明朝《永乐大典》书影印制的笺纸)亦可不要。比如用纸,初拟用宣纸,因其性柔软,较耐久,适于装订成较厚之书,后则为追求美观改为夹贡纸。比如签条,鲁迅自谦字太坏,“然而第一叶及书签,却总得请书家一挥,北平尚多擅长此道者,请先生一找就是”,最后确定由沈兼士写签字。比如装帧设计,议定做一个布套,“末后附一页,记明某年某月限定印造一百部,此为第△△部云云,庶几足增声价。至三十世纪,必与唐版媲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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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谱编定后,由鲁迅承担印费400元付印。鲁迅写《北平笺谱序》,郑振铎写《访笺杂记》。在《北平笺谱序》中,鲁迅曰:“北平夙为文人所聚,颇珍褚墨,遗范未堕,尚存名笺,顾迫于时会零落将给,吾侪好事,亦多杞忧,于是搜索市廛,拔其尤异,各就原版印造成书,名之曰《北平笺谱》。”此序言可谓中国版画发展史的纲领性文献。郑振铎则在《访笺杂记》中详细讲述了搜购画笺、交涉印刷、调查刻工姓名等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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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笺谱》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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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笺谱》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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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12月,《北平笺谱》由“纸墨良好,镌印精工,近时少有”(鲁迅语)的荣宝斋刻印出版。此书于1933年2月5日开始谋划,9月份动手编排,至12月份印成,即在今天也堪称神速。书成时,鲁迅的投稿已被封锁,“即无聊之文字,亦在禁忌中”,所以自嘲“但《北平笺谱》序或不至于抽毁如钱谦益之作欤?”书共6册,分博古笺、花卉笺、古钱笺、罗汉笺、人物笺、山水笺、花果笺、动物笺、月令笺、指画笺、古佛笺、儿童画笺等,均由当时荣宝斋、淳菁阁、松华斋、静文斋、懿文斋、清秘阁、成兴斋、宝晋斋、松古斋等九家藏版选材刻就,收有现代制笺第一人林琴南的山水笺、陈师曾的诗笺、戴伯和的鹤笺、李柏霖的花卉笺、王振声的动物笺、姚茫父的唐画壁砖笺和西域古迹笺、齐白石的人物笺、吴待秋的梅花笺、陈半丁的花卉笺、王梦白的罗汉笺以及齐王诸人合作的壬申笺、清末为慈禧代笔的女画家缪素筠的花鸟笺等,均为诸笺之白眉。书为线装包角、蓝面白签,签条由沈兼士署写,扉页为沈尹默所题,书前有鲁迅、郑振铎序各一,分别为天行山鬼(魏建功)和郭绍虞手迹,书后附郑振铎《访笺杂记》,说明当时与鲁迅远道磋商、书函往返及遍访各铺、商请镌印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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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笺谱》首印100部,每部书上均有鲁迅和郑振铎二人的亲笔签名。其中鲁迅自订20部,郑振铎10部,内山书店经售20部,余50部预约发售。售价12元,在当时确属奇昂,然犹一出即罄。鲁迅在1933年12月27日致台静农的信中说:“《北平笺谱》竟能卖尽,殊出意外,我所约尚有余,当留下一部。”次年1月11日,鲁迅在致郑振铎的信中说,他所约的20部《北平笺谱》,除各送台静农和魏建功一册外,“所余十八个,则都运上海,不能折扣矣”,执词颇硬,足见对此书的重视。同年2月,鲁迅不无欣慰地评价此书:“重行展览,觉得实也不恶。此番成绩,颇在豫想之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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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笺谱》色调温氲、静雅足备,以其古色斑斓、清隽绝伦的风格,充分表现了中国画的秀丽情调以及传统水印木刻工艺悠远的韵味,堪称民国时期艺术水平最高的传统版画集。面世后,被文人雅士当作案头清供,一时传为佳话。巴金当时得第94部,尤为珍爱,后赠中国现代文学馆,成为镇馆之宝。唐弢得此书甚迟,他以诗一般的语言记录了翻阅时的感受:“晴日楼窗,独坐摩挲,浮生栗六,聊遣疲累,盖亦劳者自歌之一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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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笺谱》是中国木刻史上的一大纪念和集大成者,它和1936年出全的《十竹斋笺谱》一道,把我国濒临失传的传统木刻水印工艺从故纸堆里抢救出来,善莫大焉。而两位现代文学史上的巨匠在搜集、出版《北平笺谱》的过程中和而不同、精诚团结的协作态度,亦格外令人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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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度联手,编印《十竹斋笺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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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竹斋笺谱》是鲁迅与郑振铎二度联手翻刻的水印木刻笺纸集,可视作《北平笺谱》的姊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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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郑振铎设法借得通县王孝慈所藏《十竹斋笺谱》,在上海请鲁迅欣赏并提议翻刻,鲁迅力促其成。1934年1月11日,鲁迅致郑振铎信,建议编印明代小说传奇插画,甚至影印明版小说,如《西游》《平妖》之类,使它能够久传,“恐怕纸墨更寿于金石,因为它数目多”。至2月9日,鲁迅在看到《十竹斋笺谱》的翻本后,认为“颇有趣”,分月付款,经济上亦可承受。他对郑氏说:“如先生觉其刻本尚不走样,我以为可以进行,无论如何,总可以复活一部旧书也。”从此,郑振铎和鲁迅开始着手翻印《十竹斋笺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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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竹斋笺谱》是明末胡正言(字曰从)所编木版彩色水印诗笺图谱,共四卷,收图280余幅,明崇祯十七年(1644)印行,堪称明代木刻版画中成就最高的集大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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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郑振铎翻刻的《十竹斋笺谱》母本是从通县王孝慈鸣晦庐借得的。王氏“家藏版画最多,精品尤夥。年来颇有散失,然精品尚多存者。他爱之如性命;其好之之专,嗜之之笃,我辈实所不及”(郑振铎语)。《十竹斋笺谱》四册计283幅,但王孝慈藏本仅261幅,缺22幅。刻此书,难度极高,费工费时,工程浩大。特别是“北平雕工、印工现剩下三四人,大部陷入可怜的境遇中,该班人一死,这套技术也就完了”(鲁迅1934年3月致田增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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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2月15日,鲁迅致台静农信,谈及刻书之事:“西谛藏明版图绘书不少,北平又易于借得古书,所以我曾劝其选印成书,作为中国木刻史。前在沪闻其口谈,则似意在多印图而少立说。明版插画,颇有千篇一律之观,倘非拔尤绍介,易令读者生厌,但究竟胜于无有,所以倘能翻印,亦大佳事,胜于焚书卖血万万矣。”可知对于选印图谱,郑氏偏向于多印图而少立说,鲁迅则偏向于选优绍介。但这仅仅是编书技术方面的分野,两人的艺术主张,则不存在明显分歧,这是他们能顺利合作的美学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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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鲁迅和郑振铎的计划,《十竹斋笺谱》以版画丛刊会的名义付之荣宝斋每月陆续进行翻印。鲁迅将其编印《北平笺谱》所得51.7元作为助印《十竹斋笺谱》的首批费用,并表态愿意承担此后的费用:“每月刊刻《十竹斋笺谱》费用,则只要先生将数目通知,仍当案目另寄。”后来又重申:“刻工的工钱,是否以前已由先生付出?便中希见告:何月起,每月每人约若干。以便补寄及续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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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翻刻《十竹斋笺谱》的过程中,鲁迅的指导作用显而易见,此期他和郑振铎书信往返甚密,或探讨印色:“《十竹斋笺谱》山水,复刻极佳,想当尚有花卉人物之类,倘然,亦殊可观。古之印本,大约多用矿物性颜料,所以历久不褪色,今若用植物性者,则多遇日光,便日见其淡,殊不足以垂远。”或商量版本,念念不忘制作普及版:“另选百二十张以制普及版,也是最要紧的事,这些画,青年作家真应该看看了。”或商讨纸张:“旧纸及毛边,最好是不用,盖印行之意,广布者其一,久存者其二,所以纸张须求其耐久。倘办得到,不如用黄罗纹纸,买此种书者必非精穷人,每本贵数毛当不足以馁其气。”此后数月反复选择、比较纸张,分别考虑了“罗甸纸”(与连史纸相类)、毛太纸、日本纸、黄色罗纹纸、染色罗纹纸、毛边纸等,后来敲定用《北平笺谱》那样的真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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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竹斋笺谱》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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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6月,鲁迅看了荣宝斋试刻的样品后认为复刻极佳:“《笺谱》刻的很好,大张的山水及近于写意的花卉,尤佳。”于是对出版时间提出了建议:“此书最好是赶年内出版,而在九或十月中,先出珂罗版印者一种。我想,购买者的经济力,也应顾及,如每月出一种,六种在明年六月以内出全,则大多数人力不能及,所以最好是平均两月出一种,使爱好者有回旋的余地。”于是将翻刻《十竹斋笺谱》的重任正式托付给荣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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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竹斋笺谱》的刻印,由荣宝斋的强手王宗光等人雕版,徐庆儒印制。第一卷翻刻耗时整一年,于1934年12月正式出版。第一卷扉页后附有翻印说明(原无标题、标点):“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版画丛刊会假通县王孝慈先生藏本翻印。编者鲁迅,西谛;画者王荣麟;雕者左万川;印者崔毓生,岳海亭;经理其事者,北平荣宝斋也。纸墨良好,镌印精工,近时少见,明鉴者知之矣。”1935年4月,鲁迅致郑振铎信评价《十竹斋笺谱》:“翻刻成绩确不坏,清朝已少有此种套版佳书,将来也未必再有此刻工和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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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此后多次嘱咐郑振铎让荣宝斋加快翻刻,但由于日本进逼华北,局势动荡,再加之资金发生困难,以至翻刻中辍。1936年10月鲁迅逝世后,郑振铎处境亦颇凄凉,但他坚持继续未竟之业。由于王孝慈《十竹斋笺谱》藏本所缺22幅画无法弥补,郑氏本想就此了结,岂料天助人意,1940年冬,郑氏友人徐绍樵意外地在江苏淮城为他寻到另外一部明版《十竹斋笺谱》藏本,补齐了所缺22幅画中的21幅,全书四册翻刻工作终于于1941年6月完成,前后长达七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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