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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潜规则、血酬定律,适用于中国以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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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思:我没认真研究过,但是有时候看俄罗斯的历史,看赫尔岑写的《往事与随想》,19世纪的那些事,感觉俄国也是遍地潜规则,甚至比中国的明清还要野蛮,还要赤裸裸。看1789年之前的法国史,法国的贪官污吏怎么敲诈勒索,到处拦路收费,看起来跟中国的明清也差不多。可能这不是民族的差距,而是制度的特征。法国是官僚帝国,俄罗斯也是官僚帝国,中国是一个比它们都要成熟得多的官僚帝国。可能在官僚帝国,或者官家主义的体制之下,潜规则都是常见的,都是官员作为代理人为自己谋利的那套规则体系。要是看美国当代电影,涉及军队系统、政府系统,也有潜规则。但是,以一百分为标准的话,中国的潜规则能管七十分的作用,人家那里的潜规则似乎范围小得多,烈度也低得多,可能只管七八分的作用。这只是粗浅的感觉,我没做过这方面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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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如果从历史发展来讲,你认为中国这三十年的变化,算不算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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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思:看从哪个角度来说。要是说中国的经济,一下子从一个农业社会变成一个工商业社会,改革开放前工业和农业在GDP中的比重大概持平,现在农业占GDP不过10%,90%的财富是由工商业创造的。过去我们一直说80%、90%的人口是农民,现在的城市化,城市居住人口的比例已经超过了农民。中国大规模的工业化、城市化,在这个意义上,那肯定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化”,或者说有史以来没有的大变化。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说,你说中国的书面语言发生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化”,恐怕就不行了。我们知道那是白话文运动出现后,文言文都取消了,民国的时候变化就完成了。如果从政治结构的角度看,官家主义的核心结构还没有完成转型,秦汉以来的两千年大变局尚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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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中国农村社会有没有产生巨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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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思:2004年之前,中央政府三令五申,交的各项税费加起来不能超过农民收入的5%。1998、1999年那一段,我们到农村去调查,一户一户地问,一笔一笔地算账,实际上农民真正交的各种税费,加起来大概在20%-25%之间。也就是说,名义上5%的税费,实际上的税费是它的四到五倍。在这个意义上,农民生活的潜规则的强度比正式规则的强度要高四到五倍。那时候农民就生活在潜规则的支配之下。从90年代中期之后,官员和农民的矛盾激化,遍地干柴,点火就着。同时,征收各种税费的成本也越来越高,农民反抗越来越激烈。2004年取消了农业税。其实农业税本身没多少,但是一取消,再取消特产税、生猪屠宰税,尤其是特产税,就像个筐似的,什么都能往里装,都能说是特产,这些东西一刀切,不许收了,基层的官员干部就没有借口到农民那里要钱。这种一刀切的政策一出来,潜规则所依附的正式规则就消失了,搭车收费找不到借口了,农民身上的苛捐杂税一扫而空。后来,又增加了很多补贴,农民种地不但不交税,还给补贴。如果说还有潜规则的话,可能跟这个国家掏钱补贴有点关系。比如说,这个补贴补到哪去了,是不是干部多拿了,是不是干部给他的亲戚多分了?在这个意义上还有潜规则,可是这个强度跟以前就大不一样了。我觉得2004年之后,农民活得跟过去比判若两人,像个主人了:你欺负不了我,我不理你那一套,你能怎么着我。所以,2004年取消农业税是一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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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你觉得在民主社会,潜规则会不会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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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思:我觉得会。只要把最基本的官和民的关系调整过来,让在潜规则中受害的那一群人有成本更低的反抗方式,就能让潜规则大规模下降。现在的潜规则,欺负老百姓的,一旦老百姓很容易反抗了,像农村的乱收苛捐杂税、敲诈勒索,如果有了真正的人民代表,农民给自己的代表打个电话,像台湾那样,“议员”就兴致勃勃地带着一帮记者找上门去。这是得选票出名的好机会,有这么多“议员”和媒体瞪大了眼睛在寻找出名的机会,这潜规则还能存在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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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有没有可能尽快地推动政治制度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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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思:这种说法是一种西方曾经流行的理论,就是经济发展与政治转型或者宪政民主有一种正相关的关系,经济发展的水平越高,转型的可能性就越大。比如人均GDP到多少就该转型了,或者是中产阶级在多少收入水平之上,哪群人达到多大比例,就该转型了。就是经济的重要性,或者识字率多少,读书人多少,大学毕业生多少,都有一堆这样的指标。但是这些东西,一项一项地验证起来,到所有转型或者没转型的国家验证一下,总能发现反例。人均几千美元、上万美元的也不转,有没有?产油国家多了去。才一两百美元的转不转?印度才多少,早就转了。所以,一说人均GDP、中产阶级比例,你说一个例子,就有人能给你找一个反例,这还怎么论证?后来就有人发现了一种反证的方式。反证的方式就是,你要说民主、宪政怎么会产生,不如说专制怎么会倒台。专制总会倒台,它很容易倒台,脆弱。它倒台之后建立一个新的,很大的概率就是一个民主政权。专制倒台再建一个专制的,也有可能,但是更大的可能是一个民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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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研究了这么久中国历史之后,你对中国未来的发展是乐观的还是悲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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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思:如果以三十年为限,肯定很乐观。三十年,一代人的时间,你看过去三十年,发生多大变化,未来三十年,当然很乐观。你要说十年怎么样很难说,三十年很容易说。我偏于乐观,时间越长越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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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天下共醒:当代中国二十位知识人谈话录 张良皋 向往文艺复兴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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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天下共醒:当代中国二十位知识人谈话录 张良皋(1923-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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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汉阳人。1947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建筑系。新中国成立后,进入武汉市建筑设计院工作。1982年被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初创的建筑系礼聘为教授。曾两次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长期从事鄂西土家族建筑的研究、保护与利用及中国干栏建筑综合研究。在《武陵土家》、《老房子:土家吊脚楼》、《匠学七说》、《巴史别观》等著作中,对土家建筑和土家文化进行了精妙的诠释,指出土家的巴文化对中华文化的形成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曾与李玉祥合作,出版专著《老房子:土家吊脚楼》,并主编《中国民族建筑——湖北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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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天下共醒:当代中国二十位知识人谈话录 张良皋先生在华中科技大学时每天依然著述。他的同事说:“张教授比退休前更忙了。”那时,张良皋中气十足地说:“我现在还不能死,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做!”他有一本研究“蒿排”的著作即将完成,而对巴文化的兴趣正浓。谈笑间,有一位老朋友打电话给他,他马上介绍中央台最近有一部电视纪录片《远方的家》,讲神秘北纬三十度。放下电话后,他解释:“众多的文化诞生,包括中国、印度、波斯、巴比伦、埃及,都在这条线上,可是有些文化后来都继续不下去了。唯一能够传承下来的是中国。北纬三十度线六次穿过长江。这没有什么神秘,在中国可以找到答案:因为这是暖温带和寒温带交界的地方。古人类是从猴子变的,猴子都是热带动物,在热带产生以后往北走,走到北纬三十度附近不能再往前了,生理、心理上都承受不了,这是文化的止步线。所以在这条线上出现文化停留:有些文化能够得到发展,有些就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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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44年,张良皋是中央大学建筑系二年级的学生,毅然从军,加入到抗日军队中,成为抗战翻译员。在重庆翻译员班毕业典礼上,蒋介石将他的名字错点成“张良举”,二十一岁的张良皋即刻大声纠正:“报告!我叫张良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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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抗战时期美军的翻译官,张良皋说:“我始终认为那是一段光荣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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