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06526e+09
1706065260
1706065261 与天下共醒:当代中国二十位知识人谈话录 杨小彦
1706065262
1706065263 1957年生于广州。1978至1982年就读于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1984至1987年于广州美术学院攻读美术史硕士,1999至2004年于华南理工大学攻读建筑理论与历史博士。现为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副院长、广州美术学院客座教授。著有《艺术史的意义》(合著)、《尚扬评传》、《篡图》、《新中国摄影60年》等。
1706065264
1706065265
1706065266
1706065267
1706065268 与天下共醒:当代中国二十位知识人谈话录 杨小彦很跨界。他本科读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研究生师从艺术史家和翻译家迟轲教授学习西方美术史和艺术理论。四十岁以后又就读于华南理工大学,攻读建筑学院建筑理论与历史博士,导师是以研究中国古代城市防洪制度出名的吴庆洲教授。杨小彦先在花城出版社,后到岭南美术出版社,从普通编辑做到常务副社长。20世纪末随家人出国,到加拿大温哥华住了五年,一方面在一家研究机构做文化史研究,一方面担任当地一家中文电台的时事评论员,用广东话评论时政。2004年,杨小彦担任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新闻系主任。
1706065269
1706065270 如今,杨小彦是中大传播与设计学院副院长,主管学院科研,并兼任媒体创意设计系的主任。他的研究方向是整合了视觉理论、传播学和艺术学等学科的“视觉传播学”。与此同时,杨小彦还受聘于母校广州美术学院,在人文学院带研究生。受聘期间,杨小彦帮助广州美术学院建立了艺术管理系,有力地推动了艺术教育与社会实践的结合。
1706065271
1706065272 杨小彦的父母是老报人。父亲杨家文解放前是《湖北日报》中共地下党的一员,解放后在《长江日报》工作,担任副刊编辑,并用“周敏”笔名发表诗文。1954年南调广州,到《南方日报》任职。1957年参与《羊城晚报》创刊,成为“花地”副刊主编,一直干到退休。“文革”前的《羊城晚报》副刊“花地”,以每天一页的版面,成为那个年代中国文学重要的作品园地之一,在全国产生了很大影响。杨家文与后来成为“胡风集团”四员大将之一的绿原交往密切。1954年“胡风集团”案发,杨家文受到牵连。幸好其时他已南调,《南方日报》社长黄文俞对外来干部特别爱护,以不了解情况为由,让杨家文回《长江日报》接受审查。半年以后,审查大致告一段落,《长江日报》以“编辑与作者的普通关系”为由,让杨家文脱离“胡风集团”案,重回《南方日报》。这一经历对中年杨家文不啻是一个重大打击,让他突然之间明白了许多,以至于沉默成为这位老编辑的人生取向,不再胡乱说话,躲过了此后的各种运动,直到“文革”初期,才再次受到打击。当年杨家文曾用旧诗记下了对此事的复杂感受:“一别经旬路几千,几回转侧不成眠。恶梦纠缠如恶鬼,度日艰难似度年。杯酒岂堪抒积郁,片言未肯瞎胡编。中宵默默灯前座,遥想南州月正圆。”这首“反诗”长期留在杨家文的脑海中,直到“文革”结束以后,环境有所改变,他才用笔记在纸上。
1706065273
1706065274 1957年《羊城晚报》创刊时,杨小彦在广州出生。“文革”前的日子,在儿时的杨小彦看来是平静的,中国社会的紧张,暂时没有降临到他身上。“文革”前夕,北京重点批判“三家村”,向媒体人开刀问斩。广州则把批判的锋芒对准了《羊城晚报》,尤其是刊登了大量“文艺黑线”文学作品的“花地”。这一次杨家文成为第一批被打倒的“牛鬼蛇神”。
1706065275
1706065276 “文革”中的杨家文常常沉默,偶尔会有旧诗,只存留在脑海里。家中无书可看,小儿子杨小彦也不用上学,杨家文对他的学习有了某种担心。一天,他拿了一张白纸,在纸上写了一首苏轼的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让杨小彦去背诵。从那天开始,在一段时间里,杨家文断断续续地给小儿子讲解了部分旧体诗词和个别古代散文。没想到这成了杨小彦在革命年代的“旧学”教育,不成系统,但多少填补了无知年代的无知。
1706065277
1706065278 1973年杨小彦高中毕业,同年11月下放到广州郊区的从化民乐茶场。虽然是广州郊区,但农村的贫穷与困乏仍然给年轻的杨小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平时的生活很单调,但幸好杨小彦喜爱绘画,中学就已拜师学习,老师是当年《广州日报》的美术编辑单柏钦,算是有一技之长。来到农场不久,杨小彦才开始意识到“一技之长”的好处。那个年代重视宣传工作,因此也就需要适应宣传的美术人才。杨小彦的美术特长让他获益良多,首先就是不用那么频繁地到茶山劳动。这让杨小彦兴奋,比在高中时更起劲地学习美术,提高技艺。不久,他就被抽调到场部,参加了工作队,出墙报和写“运动简报”。半年后,工作队任务结束,因为有美术和写作的双重能力,杨小彦很快给调到场部,在“运动办公室”干起职业宣传工作。很多年以后,杨小彦回忆起这一段经历时说:“幸好下乡了,否则怎么可能会起劲地去学画?不起劲地学画,又怎么能幸运地考上广州美术学院?而且还是最难考的油画系!”大概从那时开始,杨小彦就选择了自己的终生职业,一个是画家,一个是作家。
1706065279
1706065280 1978年恢复高考,在激烈的竞争中,杨小彦幸运地从几万名考生中脱颖而出,考上了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从此开始了他的艺术生涯。毕业后,分配到广州花城出版社,到文学期刊《花城》当编辑。两年后,杨小彦考上广州美术学院研究生,成为美学家迟轲教授第一代的研究生,学习西方美术史与艺术理论。研究生期间的成绩是丰满的,他发表的论文有几十万字之多,除了发表在《美术》杂志上以外,主要发表在浙江美术学院的学报《新美术》上。大概因为这个原因,杨小彦私底下一直认为,他的学术脉络是和江南联系在一起的,是属于浙江美术学院艺术史的一路。他在研究生期间结识了浙江美术学院的范景中,通过范景中的介绍,杨小彦开始接触英国瓦尔堡学派,尤其是贡布里希的理论,并由贡氏延伸到科学哲学,研讨波普、拉卡托斯、库恩和拉斯斐尔德的著作。这一系列的研究,奠定了杨小彦日后从事艺术研究的理论基础。
1706065281
1706065282 读研期间,杨小彦结识了湖北艺术界的一批朋友,有皮道坚、彭德等,以及哲学家张志扬等人。杨小彦不仅在他们身上学到很多,还以极大的热情投身到“八五美术”运动中。
1706065283
1706065284 1987年,杨小彦研究生毕业,到岭南美术出版社任职,一待就是十一年,从编辑一直做到常务副社长。
1706065285
1706065286 1998年,他决定再次读书,并离开出版社。这一次他选择了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师从著名建筑史家吴庆洲,攻读博士学位。与此同时,他也从出版社调到了暨南大学新闻系,成为一名普通的大学老师。
1706065287
1706065288 1999年,杨小彦随夫人和孩子移民到加拿大温哥华。这时他已经四十二岁了,突然想起了父亲杨家文,“文革”开始时他也是这个年龄。也许这是一种父子间的命运,人到中年时碰到重大变化,导致了人生的转折。
1706065289
1706065290 温哥华的日子是平淡的。杨小彦把一块“老彦工作室”的牌子挂到住家的大门外,让客厅变成了工作室,开始对外招收学画的学生。一晃眼间,杨小彦成了一个教画谋生的人。这和国内的状况形成了巨大反差。
1706065291
1706065292 2004年,杨小彦终于完成了博士学习。又因为一个机缘,杨小彦认识了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常务副院长邓启耀教授。在邓启耀的盛情邀请下,杨小彦决定回国,担任刚成立不到一年的传播与设计学院的新闻系主任。
1706065293
1706065294 没想到杨小彦回国工作不到几天,杨家文就离开了人世,终年八十一岁。杨小彦撰文纪念父亲,文章题目叫《父亲最后的日子》,发表在当年的《羊城晚报》上。不久就收到了一批报社子弟的短信,其中,不少人读后流下了眼泪。
1706065295
1706065296 有一次,杨小彦和中大黄天骥教授聊天,黄教授笑着对杨小彦说:“我曾经是《羊城晚报》‘花地’的年轻作者,是你父亲杨家文的组稿对象。”又有一次,杨小彦和中大历史系的刘志伟老师闲聊,刘志伟说:“我知道你要到中大来,很高兴。你要知道,我当年是读《羊城晚报》‘花地’长大的。你是杨家文的儿子,我先知道你父亲,然后才知道你。”这次聊天之后,杨小彦一个人悄悄来到父母的坟前,插上香,默默地做着祷告。墓碑上写着杨小彦当年亲自为父亲撰写的对联:“诗心乃大,歌罢方寸柔肠,三江波涌荆楚客;尺幅虽小,说尽天下世事,一代风流晚报人。”
1706065297
1706065298 李怀宇:你在中山大学教新闻,又受聘于广州美院,从事艺术教育。现在很少有人在美术和新闻之间找到平衡点,这跟你的教育背景和家庭有关系吗?
1706065299
1706065300 杨小彦:都有关系。进中大是一个历史缘分。80年代时,广州的报纸要过我,但我却选择了出版,因为我看父母做了一辈子的报纸,其中的无奈,我很了解。我对报纸的运作和新闻的写作有敏感,当然,我也在出版社工作了十几年。这大概是我能够在中大担任新闻系主任的“资历”吧。后来我的这个人脉果然有用,我请了很多业界的人来教课。当然,我也在中大教新闻方面的课程。我教过新闻写作、新闻摄影、深度报道、出版与编辑,而新闻学概论这一门课,我居然教了有七年之久。至于我现在的学术方向,准确说是视觉传播学,结合视觉理论与传播学理论,研究信息视觉化的现象。回想起来,我教这么多新闻方面的课程,事后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然,说得过去的是,我所教过的课,基本保证了质量,这背后还是有相当的阅读量做基础的。
1706065301
1706065302 李怀宇:视觉传播学的观念如何理解?
1706065303
1706065304 杨小彦:信息视觉化是一种趋势,这说明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传播的时代,一个视觉的时代。今天的传播,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种视觉传播。这就叫作信息视觉化。随着数字媒体和互联网的兴起,尤其是智能手机的兴起,传播的方式越来越视觉化。面对这样一个传播与视觉的现实,对信息的视觉化研究,对视觉的传播特征的研究,势必成为显学。今天,已经有学者提出:传统媒体内容为王,今天则是体验为王。今天,我们不仅像阅读文字那样去阅读信息,我们甚至是在“看”信息,在“看”新闻。像法国的居伊·德波,他在上世纪60年代就已经提出了“景观社会”这个概念。就我而言,现在结合传播学,把视觉放在政治传播的角度加以研究,就构成了视觉传播学。也就是说,我是在研究广义的视觉现象。早在1997年,我就提出了文图的关系问题,写了一篇文章《站在文图之间》,收进鲁萌主编的《1999独白》文丛当中。接着,我给《天涯》杂志撰写了《读图时代》,一下子使这个概念流行起来。其实,在这篇文章中,我主要是对这个概念提出一种批判性的判断。2001年我为《读书》杂志撰写了《镜头中的性别现实》,讨论观看当中的文化立场问题。当然,我主要谈的是摄影。之后,我花了好几年时间,对西方的视觉研究进行一些梳理。我为《读书》写的《性感的自然》,就是这一梳理的结果。前些年我为《文艺研究》撰写的《视觉的全球化与图像的去魅化:观察主体的建构及其历史性变化》,算是我对视觉研究的一个总体概括,包括“偶像与反偶像”的交替运动,图像与信仰的内部联系,以及1839年以摄影发明为节点的人类视觉史的划分,都在这篇论文中得到了概括性的说明。其实,这篇文章是我一直在准备中的有关视觉理论研究的提纲,其中包括了我对视觉传播学的总体认识。
1706065305
1706065306 李怀宇:西方学界早就开始研究影像时代了?
1706065307
1706065308 杨小彦:二战之前有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某种意义上他是一个在视觉研究领域的先知,二战以前就在讨论机器复制时代的艺术问题。二战以后,西方在这方面的讨论持续深化。20世纪60年代出现了景观主义的社会运动,这一运动和60年代法国的激进运动密切相关。福柯(Michel Foucault)则在《词与物》的开篇讨论到委拉斯贵兹(Diego Velazquez)的《自画像》,从中引申出对人类观看立场的认识。英国的文化批判学派也包含了对日常视觉现象的广泛研究,其背后以法兰克福学派为依托,而把批判的矛头对准了日益泛滥的视觉生产。美国视觉研究的重镇是芝加哥大学。芝加哥大学教授米切尔(W.J.T.Mitchell)正是一位非常著名的研究视觉理论的大家,当年他主编过一本视觉杂志,认为视觉的力量来自于一种恐惧感。另一个教授克拉里则从艺术与科学的角度,深入地讨论了观察主体的历史性变迁。他的第一本著作《观察的技术》已经有台湾译本,另外一本著作《知觉的悬置》,浙江大学的沈语冰教授正在翻译当中。
1706065309
[ 上一页 ]  [ :1.70606526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