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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00 鲁迅在这年《语丝》第四卷第十一期(1928年3月12日)上,发表了《“醉眼”中的朦胧》一文给予创造社冯乃超诸人犀利的批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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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02 那时鲁迅还没被圣化,创造社诸人也还没有执掌文坛生杀予夺的大权,彼此间的争论,可以畅所欲言,无须伪饰。传统士的态度与新文人间的冲突,在任性地展开着。今天,我们会从中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关于人格,关于襟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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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04 鲁迅在《“醉眼”中的朦胧》中,有“创造社前年招股本,去年请律师”的文字,看似信手一提,却正是鲁迅的老辣。1926年,创造社曾发出招股简章,筹集办社资金。1927年还专门聘请刘世芳为该社律师。后来当创造社成员不讲策略,以革命者示于社会,受到当局压迫时,刘世芳还曾代表创造社及其出版部,在《新闻报》(1928年6月15日)登报声明曰:“本社纯系新文艺的集合,本出版部亦纯系发行文艺书报的机关,与任何政治团体从未发生任何关系”,“此后如有污毁本社及本出版部者决依法起诉以受法律之正当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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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06 鲁迅在文章中特别提到招股本之事,意在讽刺创造社在斗争策略上显得幼稚可笑。极易让人看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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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08 这场论战,“醉眼陶然地眺望窗外的人生”和“醉眼中的朦胧”成了那时论战两方的口头禅,广播文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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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10 论战的硝烟还在弥漫,《语丝》(1928年4月23日)上突又刊载了一封Y的来信。向鲁迅发出“或者说求救,甚而是警告”,说自己被马路上呐喊的革命吸引,“随了所谓革命的势力,也奔腾澎湃了”,但“‘清党’之声而把我一颗沸腾着的热烈心清去”,“令我茫然”起来,“于是乎吐血,转辗床上不能动已几个月”,“请你指示我所应走的最终的道路”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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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12 鲁迅回信了。但答非所问,又纠缠起“坐在玻璃窗下,醉眼朦胧看人生”案,顺势给冯乃超们一击。说:“近大半年来,征之舆论,按之经验,知道革命与否,还在其人,不在文章的。”然后又对Y说,“你说我毒害了你了,但这里的批评家,却明明说我的文字是‘非革命’的”,最后劝Y“我也劝你暂时玩玩罢”,我“不但‘歇歇’,而且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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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14 明眼人一看,便知Y的来信,鲁迅之回信,都出自鲁迅之手,为了不断攻击创造社,他一个人演了一出双簧,并不比钱玄同、刘半农在民国七年(1918)玩的《奉答王敬轩先生》的双簧漂亮。当时,胡适当着鲁迅的面,批评过钱玄同、刘半农“这种游戏文章,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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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16 鲁迅对这次论战,记忆深刻,感慨良多。四年以后,我们若查1932年10月12日鲁迅日记,还可看到论战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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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18 午后为柳亚子书一条幅,云:“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旧帽遮颜过闹市,破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达夫赏饭,闲人打油,偷得半联,凑成一律,以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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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20 此诗是自我嘲笑的写照,说自己交了华盖之运,而流年不幸。其背景是,1928年至1929年秋,因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倡导,引发的那场有关“革命文学”的大论争。太阳社及创造社以激进的姿态,宣扬文学的本质就是“阶级意欲和经验”的形象化组织,无产阶级文学也就等于无产阶级“意欲和经验”的组织(《苏联“无产阶级文艺派”争论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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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22 这就在文学与政治之间画上了等号,使文学沦为宣传的工具,彻底抛弃了文学遗产,以政治批评取代文学批评,唯我独尊,对广大作家大肆挞伐。他们首先拿鲁迅、茅盾等开刀祭旗,特别对鲁迅进行“总的清算”。认定他的阿Q时代已经过去,其作品已失去“现代意味”,“只能代表清末以及庚子义和团暴动时代的思想”,认为鲁迅是“封建作孽”“法西斯蒂”“三重三反革命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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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24 对于这种扫荡式的“围剿”,精于战斗的鲁迅自然奋而回击,并阐述自己对“革命文学”及相关的文学理论问题深刻独到的见解。上面被后人定名为《自嘲》的诗,则是以轻松自信的心态,以“横眉冷对千夫指”回顾了那段惨烈的“围剿”,并再次回了太阳社和创造社一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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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26 后人在诠释“俯首甘为孺子牛”这句时,有多种声音。笔者认为,对“孺子牛”的解释,不应该离开鲁迅写此诗的生活背景。时为1932年10月12日,当时年幼的海婴已病了许久。查鲁迅当时的日记,仅9月鲁迅就带着海婴去日本人开的篠琦医院看病十二次之多,几乎每隔一天去一次。到了10月,去医院达十四次之多。鲁迅借用《左传·哀公六年》的故事。春秋时,齐景公与儿子嬉戏。景公叼着绳子当牛,让儿子牵着走,以逗儿子。遂有“孺子牛”之说。五十一岁的父亲鲁迅,抱着两岁的儿子海婴,常常跑医院看病,那种慈爱眷顾、悲悯“怜子如何不丈夫”的舐犊之情,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也不宽恕”,“敢将唾沫吐在少年脸上”的鲁迅,还有温暖慈爱的文化情怀和传统纲常所束缚不住的人性的另一面。而不少人望文生义,牵强附会,故意拔高,以政治浪漫派的解读,说“俯首甘为孺子牛”是甘为人民大众为牛的精神。结果,将一个活生生的情感丰富的鲁迅,变成只有金刚怒目的冷冰冰的一块政治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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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28 柳亚子(1887—1958),清末秀才,近现代诗人。早年入上海爱国学社,与章太炎等参加同盟会、光复会,曾与陈去病等创办革命文学团队——南社。国民党改组后,拥护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蒋介石叛变后,遭通缉,流亡日本。后与宋庆龄等从事抗日民主运动。20世纪30年代,参与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和反帝反战同盟时,与鲁迅多有往来。鲁迅将《自嘲》抄赠给他,说明他们的友谊深厚。柳亚子与郁达夫关系不错,曾有诗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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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30 妇人醇酒近如何?十载狂名换苎萝。最是惊心文字狱,流传一叙已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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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32 说的是郁达夫《薇蕨集》在北新书局出版时,书前有一篇《题辞》,内有“百姓是官家的鱼肉”,“于是腹诽者诛,偶语者弃市,不腹诽不偶语者,也一概格杀勿论”等讽喻国民党当局的话,后被抽去。柳亚子写诗赞郁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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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34 1928年7月12日,鲁迅真的没有食言,到杭州去“玩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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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36 鲁迅携景宋夫人(许广平到上海与鲁迅同居后,人称景宋夫人)从上海乘沪杭火车,由许广平的弟弟许钦文陪同,深夜抵达杭州。下榻西湖畔的清泰第二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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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38 鲁迅到杭州,没有访友,也未吊古,而是在西子湖里荡桨观山;到旗下、清河坊、城站一带热闹的街道市场购物、淘旧书,流连于湖畔的小酒店,品尝西湖醋鱼,喝家乡绍兴老酒。真真地玩了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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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40 此行,是应在杭州教书的川岛(章廷谦)之邀到杭州一游的。这年夏天,川岛到沪横滨路景云里拜访鲁迅时,见其衣服比以往干净,气色也不再苍白。几经劝说,鲁迅答应到杭州游憩几天,故有鲁迅难得的杭州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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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42 川岛陪同鲁迅游杭州湖光山色时,重说杭州假鲁迅事。那是年初,杭州曾盛传鲁迅到过杭州。甚至有人亲眼见鲁迅在孤山脚下的苏曼殊墓碑上题了诗。那时,此消息已传到上海,鲁迅也听叶圣陶对他讲过此事,并接到过一封上海法政大学女学生马湘影的来信,信中说,自打在孤山别后,一直未得到音讯,等等。鲁迅还特意让也在杭州教书的许钦文调查一下。许钦文到孤山苏曼殊的墓前去看,未见到题诗。只听坊间传说有这样四句:“我来君寂居,唤醒谁氏魂?飘萍山林迹,待到他年随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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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44 后经川岛继续打探,那位在苏氏碑上题诗的是离西湖不远的松木场小学的先生,也叫“鲁迅”。川岛与许钦文去拜访了他。他也姓周,名“鼎”还是“鼎夏”没听清楚。见他三十多岁,脸瘦长,上唇留短须,身着白色裤褂,脚上穿一双草鞋,其时,他正执教鞭给学生上课。川岛、许钦文没自报真姓名,只说慕名来访,他就自称鲁迅。谈话中,知他对世风不满,怀才不遇,只能隐姓埋名,到乡野小学教书,还说曾写过名为“彷徨”的书,虽销了八万多册,但自己并不满意,准备再写一本。至于鲁迅的作品,他知之甚少,对鲁迅的思想、生活更是茫然不知。川岛、许钦文细观此人,两眼发直,举动很不协调,似神经不正常。二人辞行时,他还说有什么事找他,他是极乐于指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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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46 事情清楚后,鲁迅在4月2日的《语丝》上,刊登了《上海的鲁迅启事》,说明在杭州孤山题诗的那位鲁迅,非现居上海之鲁迅外,顺便给创造社的成仿吾一刀。成仿吾曾在《完成我们的文学革命》一文中,说“鲁迅先生坐在华盖之下正抄着他的小说旧闻”,“矜持着的是闲暇、闲暇、第三个闲暇”。这回在启事中该鲁迅反唇相讥了。“若再有一个‘鲁迅’,替我说教,代我题诗,而结果还要我一人来担负,那可真不能‘有闲、有闲、第三个有闲’,连译书的工夫也要没有了。”鲁迅据此,把他1927年至1929年所写的杂文三十四篇,集成《三闲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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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95148 鲁迅此次到杭州,也并不都如在西湖畔楼外楼吃西湖醋鱼、虾子烧鞭笋,在功德林素菜馆品清炖笋干尖,那么惬意。鲁迅说,他们刚从上海登上火车,就有两个兵士,一次又一次地来盘问鲁迅,并每问一次之后,就检查他随身的一只手提皮箱一次。火车到了嘉兴,士兵们快换班了,还叮嘱接班的士兵一定要当心鲁迅。于是又来盘问,翻箱子。鲁迅说到这儿,一边说,一边模仿士兵的神情、动作给川岛看,坏脾气的鲁迅,独对如此放肆的士兵没有责备,他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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