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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明自己作为一个诤臣的心迹,胡适在《人权论集》的小节中,讲了清朝周亮工《因树屋书影》里的一则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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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有鹦鹉正集陀山。乃山中大火,鹦鹉遥见,入水濡羽,飞而洒之。天神言:“尔虽有志意,何足云也?”对曰:“尝侨居是山,不忍见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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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说,我们的骨头烧成灰终究是中国人,实在不忍袖手旁观。我们明知小小的翅膀上滴下的水点未必能救火,我们不过尽我们的一点微微力量,减少良心上的一点谴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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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人正要埋葬这个刚刚建立的一党专制的民国政府,而他却要用翅膀上滴下的水点,来拯救这个“无法无天的政治”的国家,不仅与共产党站到了对立面,而向国民党争自由、争人权,无异于触犯天条,与虎谋皮,被视为吴稚晖指斥的“反革命”,加以整肃,这是胡适的悲剧,是一切自由主义文化人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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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重读胡适写在1930年3月2日日记中的集《楚辞》句而成的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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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方高驰而不顾,夫孰异道而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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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免五味杂陈,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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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在上海三年半的时间里,曾到北平去过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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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是1929年1月16日,他作为董事会董事应邀参加北平协和医学校(院)董事会会议。另一目的是探望病中的老朋友梁启超,不料待他19日赶到梁家时,梁启超已故去八个小时。他参加了梁氏隆重的大殓。他还回到魂牵梦萦的北京大学,物不是,人亦非,令他感慨万千地作了《三年不见他》的感怀诗,其副题是“十八年一月重到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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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不见他,就自信能把他忘了。今天又看见他,这冷冷的心又发狂了。我终夜不成眠,萦想看他的愁、病、衰老。刚闭上一双倦眼,又只见他庄严曼妙。我喜欢醒来,眼里还噙着两滴欢喜的泪。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总是这样叫人牵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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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是1930年6月10日。到北平后,天天被讲演与学术活动安排得满满的。5月19日他刚辞去中国公学校长之职,5月28日,在北上的海轮“奉天”号上,写《汤尔和译〈到田间去〉的序》。重申少谈主义,多研究问题的意思,呼吁“多研究一点有用的科学,带了科学知识作工具,然后回到田间去,张眼睛看看民众的真痛苦,真问题。然后放出你的本事来,帮他们减除痛苦,解决问题”。联想十多年前胡适与李大钊的所谓“少谈主义,多研究问题”的争论,再听这时他重申“少谈主义,多研究问题”,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胡适的目的是主张解决实际问题,而反对空谈什么主义。况且,此次反对的是国民党打着三民主义行专政之实的政治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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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是这年的10月。胡适在一则日记中说,他在北平演讲时,全场都是挤满了人,即使到协和医学校用英文演讲,听者仍人山人海。北平教育界、学术界如此热情地欢迎胡适,表明在政治立场、思想感情上是站在他一边的。这令被国民党政治“围剿”的他极为感动,也更深深认识到自己肩上所负的重大责任。在该月17日的日记上,胡适写道:“我是一个谦退的人,最怕虚声。虚声越大,我觉得对社会国家的责任也更重,因为人对我的期望更大了。我如何能负这许多人的期望呢?”胡适严于律己、鞭策自己、砥砺自己,他为国家民族能站立起来无畏地奋斗的心,可鉴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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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从北平返回上海的1月4日,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及第八区党部,将罗隆基告到上海警备司令部,指责他“言论反动,侮辱总理”。于是上海警备司令部令公安局拘捕了罗隆基。胡适闻讯,即刻找蔡元培、张群、宋子文等国民党元老,设法保释出狱。罗保释后,写《我的被捕的经过与反感》一文,载《新月》第三卷第三号上。当局又以“挟忿诋毁”为由,强令光华大学解聘罗教授职务。胡适又为罗氏奔走,打抱不平。他甚至写信给蒋介石侍从室主任“文胆”陈布雷,指责国民党砸罗氏饭碗为“失当之举动”。接着他又代光华大学校长草拟了一篇《上蒋介石呈》为罗氏鸣屈。蒋介石不予理睬,陈布雷虽碍着情面回了信,云“此事部中既决定,当不能变更”,一推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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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此刻胡适为朋友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之际,他已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当时蒋介石给他定性“胡适反党”,已在社会广为流传。他自己在日记中也揶揄道:“今天报载蒋介石给了我一个头衔(反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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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国民党、左联怎么突然站到一起对胡适“党同伐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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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茅盾“对于胡适博士所领导的‘新月派’,加以猛烈的攻击”(《中国左翼文艺定期刊编目》)时,江南的国民党舆论力量与政权力量也没放过胡适。1930年11月5日的《申报》,气势汹汹地咒骂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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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动文孽之跋扈,仍猖獗不已,于中公学潮可以见之……自胡适潦倒海上,执掌该校后,以野心之未逞,更主编《新月》杂志,放言怪论,诋毁总理,狂评主义,诬蔑中央,凡煽惑人心之言,危害党国之论,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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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七天,上海《国民上报》又登出国民政府立法院院长胡汉民的一篇《谈所谓言论自由》的讲演,不指名攻讦胡适“居心之险恶,行为之卑劣,真可以‘不与共中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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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调动舆论攻击胡适,蒋介石收到清华大学欲请胡适去当校长,请示中央时的文件后,明确表示“胡适系反党,不能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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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见胡适与国民党在政治意识形态难以调和,与蒋介石个人恩怨纠葛积怨也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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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联与国民党都与胡适势不两立,共同讨伐,意味着什么?对学者胡适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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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就在这种“诡异”的共同的声讨中“无可奈何花落去”地离开上海,回到他熟悉思念的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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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新月》也黯然失色,急剧衰落,勉强支撑了两年多后停刊,新月书店也盘给商务印书馆,新月派解散。至此,曾光芒四射的《新月》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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