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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正是松江四鳃鲈鱼出江的好季节。施蛰存特在办喜筵的酒楼,专门让厨师为丁玲等一干上海来的朋友,加了一道四鳃鲈鱼火锅。文曲星聚会新婚酒席,自然少不了吟诗作赋之乐,而苏东坡《赤壁赋》之“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名句,在席间共诵,杯酒言欢,谈笑风生。沈从文海量,众人不敌。欢饮至月明星稀,丁玲他们才乘夜车回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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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施蛰存、戴望舒与丁玲、胡也频、沈从文交往密切。施、戴加上刘呐鸥合办水沫书店,沈从文、丁玲、胡也频合办《红与黑》月刊。水沫书店在北四川路公益坊,丁玲住在萨波赛路,经常去水沫书店找施、戴去玩。胡也频的《往何处去》也是交水沫书店出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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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和胡也频或许得了稿费,买了一套精美茶具,拿给施蛰存看,并请他们新年时去她家喝茶。还是据施蛰存回忆,那时,“丁玲还显得是一个‘莎菲女士’的姿态,没有表现出她的政治倾向。胡也频却十足是个小资产阶级的文学青年,热心写诗,写小说,拿到稿费,就买一些好吃的”。但茶还没来得及喝,胡也频即被捕了。施蛰存对此,很有感触动情地说:“岂知从此一别,也频不久即遭惨杀,丁玲隐迹深居,不复相见。我常常想到他们许诺的午茶,不胜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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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蛰存回忆说:“这是这一群文学青年最为意气风发,各自努力于创作的时候,也是彼此之间感情最融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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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左翼文艺勃兴,政治意识变化,这“一群文学青年”开始分化,沈从文、施蛰存继续自己的文学之路,而丁玲渐次成为左翼作家的中坚,与施、沈几成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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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蛰存在《沙上的脚印》一文中说:“丁玲的革命思想,成熟得早于胡也频,胡也频参加革命工作,是丁玲和冯雪峰的影响,但丁玲在文学创作上的转向革命,却表现在胡也频牺牲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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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从左联成立到1933年5月14日被国民党逮捕,一直是左联机关刊物《北斗》的主编。同时创作中篇小说《水》和《田家冲》、长篇小说《母亲》。《水》连载于《北斗》。《水》以1931年夏全国十六省特大水灾为背景,写出在灾难中一幕幕生与死搏斗的惊心动魄场景,既反映了水灾给百姓带来的毁灭性灾难,又表现了百姓与灾难斗争的意志和毅力。同时小说还在灾难和抗击灾难中,展示了知识青年的内心矛盾。茅盾给予《水》很高评价:“这篇小说的意义很大。”当然《水》过于突出群体的形象,而忽略对主要人物的性格刻画,突显了小说的艺术缺陷。茅盾之所谓“意义很重大”怕只是指题材层面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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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冲》通过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女共产党员受到一个佃农家的接待经过,歌颂了革命者与劳动群众共命运的献身精神。小说把革命者写成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人,冲破了一个阶级一个典型的教条主义创作理论,具有很深刻的意义。从中,我们可窥到丁玲在文艺观创作方法方面,与创造社、太阳社诸人有不小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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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所主编的《北斗》能成为文学大众化问题讨论的重镇,与丁玲的文艺观有关。在新文学与通俗文学在市场化程度日益加深的条件下,应该如何看待彼此并如何接受的问题上,丁玲有独特的真知灼见。她曾石破天惊地呼吁:“《啼笑因缘》值得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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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她曾在中国公学发表演说,与鲁迅关系复杂、时敌时友的曹聚仁,评价丁玲此次演说时说,“当年丁玲的作品,已经脍炙人口,誉满江南,但她第一回上中国公学礼堂的讲台,就说得莫知所云”(《前记,我在上海的日子》)。这话并不可信。查资料,知丁玲讲了三个问题:一,新文学不能走进大众的原因;二,《啼笑因缘》《江湖奇侠传》何以能吸引大众;三,新文学在实现大众化的过程中,从中该吸收哪些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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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没有像左联多数作家将《啼笑因缘》《江湖奇侠传》置于新文学的对立面,予以嘲讽和批判,如同鲁迅对待“鸳鸯蝴蝶派”那样轻蔑,本身就已经见到其眼光和见识,而勇于提出要“借鉴《啼笑因缘》《江湖奇侠传》之类作品底乃至俚俗的歌谣形式,放入我们所要描写的东西”,更是振聋发聩的声音。表明丁玲摆脱左联的文艺偏见,跳出个人文学的审美趣味,以及革命作家因无知而设立的文艺立场的藩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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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与左联一些重要人物在文学大众化问题上的分歧是鲜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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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5月14日,丁玲在上海公共租界自己的寓所被中统特务秘密逮捕。那天潘梓年因事到丁玲寓所来访,突然一群便衣特务闯进,将丁、潘二人捕获并戴上手铐。此时,左联的应修人也来访丁玲,被埋伏的特务发现,双方发生搏斗,应修人坠楼牺牲(《魍魉世界 风雪人间——丁玲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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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8日《申报》将《公安局捕潘梓年经过》一文发表,曰“查潘某系共产党江苏省委,为该党机关刊物《真话报》主任编辑,证据不确实,被捕后经公安局移送主管机关,依法严询,并未枪毙”。国民党当局怕其行动被外国人抗议“治外法权”受侵犯,故称并未在公共租界绑架丁玲。当时,关于丁玲被捕的消息不胫而走,左联和文化界开展揭露绑架丁玲的救援活动,“丁玲事件”成为上海的热点新闻。鉴于丁玲已是很有影响力的女作家,丁玲失踪之谜,不仅引起上海文艺界的激荡,也令社会各界普遍关注。在当局严密封锁这一消息的情况下,上海滩的坊间还是传出丁玲被杀的消息,报刊纷纷登载丁玲“遗照”“遗作”,还有“丁玲传记”纷纷登场,各大书局也争相出版丁玲作品,丁玲作品热成上海另一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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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璧作为良友图书印刷公司的文艺编辑,手头已握有丁玲交给他的《母亲》前四章,按原计划再有三万字即可成书出版,孰料丁玲突然失踪,令赵家璧颇为踌躇。后来根据他的《重见丁玲话当年——〈母亲〉出版前前后后》一文介绍:“我那时考虑到不知何年何月作者才能继续把小说写完,这卷未完成的手稿,只有放进存稿柜的最后一格算了。”正当赵家璧为之不胜惋惜的时候,他在良友公司同仁郑君平,私下向他传递了这样的一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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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建议把丁玲的那部未完成的长篇立刻付排,你可以写个编者按作个交代。书出得越快越好。出版时要在各大报上登广告,大肆宣传,这也是对国民党反动派的一种斗争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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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君平即左联发起人之一的创造社元老郑伯奇,据《都市漩涡中的多重文化身份与路向——20世纪30年代郑伯奇在上海》的作者葛飞说,郑伯奇是为了执行党的秘密任务,即扩大左翼的影响,而化装为“郑君平”,成为良友的编辑的。上面向他传递的“鲁迅先生建议”,是否有其事,没有资料证明,故姑妄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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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从编辑到出书,赵家璧仅用了一个月零十天,速度之快,实为罕见。而发行量达八千册,也为当时图书发行之奇迹(《鲁迅先生为〈良友文学丛书〉开了路》)。《母亲》出版第二天,《申报·自由谈》报道了读者争相阅读《母亲》的消息:酷热难熬的夏夜书店,读者天马“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最近出版的丁玲女士的《母亲》,打算用强注式的阅读把我纷乱的心思平静下去。这法子果然有效,不到一刻钟,周身的汗珠即被从窗外透进的习习微风吹干,芭蕉扇已从手中自然地丢落足旁”(天马《夏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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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需要提及的是,在各报刊都对丁玲被捕这一消息保持沉默,鲁迅等也多以发表旧作等方式支持丁玲时,丁玲的朋友施蛰存率先在他主编的《现代》第三卷第二期上,以《编者缀语》的形式石破天惊地报道了丁玲被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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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中本来还可以有一篇丁玲女士的近作,但她还来不及写成之前,在五月十四日那天,我们就听到她因政治嫌疑被捕了。一个生气跃然的作家,遭到厄运,我们觉得在文艺同人的友情上,是很可惋惜的。愿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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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蛰存还在同期《现代》发表了戴望舒的《法国通信》,其小标题是“关于文艺界的反法西斯谛运动”。文章说,“自从希特勒掌握德国政权以来,德国便处于一个绝端的法西斯谛的恐怖之中;德国的知识阶级,也逢到了它的厄运”。文章还介绍法国对希特勒的反抗。施蛰存安排这篇文章和《编者缀语》一并发表,其“指桑骂槐”以痛斥蒋介石法西斯暴行意图,十分明显。施蛰存又在《现代》第三卷第三期上,编印了《话题丁玲女士》,有丁玲、胡也频照片,《奔》手稿、《母亲》卷首插绘,并有按语:“女作家丁玲于五月十四日忽然失踪,或谓系政治性的绑架,疑幻疑真,存亡未卜。”表达了一个自由主义作家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揭露和对朋友的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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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曹聚仁主编《涛声》则爆出“丁玲已被枪决”的消息,引起文坛特别是青年读者的激动和愤怒,纷纷声讨国民党当局。施蛰存从抗议信中选了两封,发在8月号《现代》的“社中谈座”栏目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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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事件”或许只是那个时代上海文坛的一桩普通事件,但竟能引起社会如此大的震荡,足见丁玲和其作品影响力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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