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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疑是一种科学态度。《汉书·陈遵传》说:“竦(张竦)居贫,无宾客,时有好事者从之质疑问事,论道经书而已。”现在对钱玄同的质疑,已非“论道经书”,而是关乎他的晚节,因此须事实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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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1928年以后,钱玄同已由“猛士”转为“隐士”,他的思想方法和学术结论趋向保守是事实,但到日本入侵之后,所表现的民族气节,成就了钱玄同作为士的名节。他躲进书斋,闭门谢客,寄语外地学人:“钱玄同绝不污伪名!”是自勉,又是号召。其爱国精神、干净灵魂,得到了国民政府的褒奖,曰“永保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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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入侵之后,从他的日记中可以看到,他对曾经的老战友、同门,已当了汉奸的周作人之偏重享受、无耻事敌有私议;有对离北平的北师大秘书长汪如川表示自己决不当汉奸的铮铮之誓言;有对日本人的文化拉拢的坚拒;国难间,有多次婉拒友人邀宴吃饭的记录。钱玄同的日记,对质疑者做出了清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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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春,钱玄同在给黎锦熙的信中,就有辞谢符定一邀请吃饭的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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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国难如此严重,瞻念前途,忧心如捣,无论为国为家为身,一念忆及,便觉精神如此不安,实无赴宴之雅兴也。(《钱玄同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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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之铿锵,铁骨铮铮。士者,不仅是民族专司思考的理想的智者,还是不惜性命、一身热血的爱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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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5月7日,北京师范大学研究院的毕业生们,为答谢师长的谆谆教导,特宴请众教授。钱玄同照例谢绝,为顾念师生情谊,他参加了饭后的师生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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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6日,胡适即将参加第五届太平洋国际学会之前,钱玄同写信给胡适,破例为他设宴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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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热河沦陷以后,约有三个月光景,谢绝饮宴之事,我并非以国难不吃饭为名高,实缘彼时想到火线上的兵士以血肉之躯当(挡)坦克之炮弹,浑噩的民众又惨遭飞机炸弹之厄,而今之东林党君子犹大倡应该牺牲糜烂之高调,大有“民众遭惨死事极小,国家失体面事极大”之主张,弟对于此等怪现象与新宋儒,实觉悲伤与愤慨,因此,对于有许多无谓之应酬实不愿参与,盖一则无心谈宴,一则实不愿听此等“不仁的梁惠王”之高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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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塘沽协定签订以后,至少河北民众及前线士兵总可以由少惨死许多乃至全不遭惨死,故现在不再坚持不饮宴的主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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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玄同念及国难与苍生的苦难而不饮宴,又以“民众及前线士兵”“少惨死”,“不遭惨死”为由,“不再坚持不饮宴的主张了”,于情于理,皆不相悖。钱玄同“非以国难不吃饭为名高”,我们当也不该以其“不再坚持不饮宴的主张”为怪,乃至责其自食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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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1938年3月29日,北平、天津沦陷之际,钱玄同却接受何克之的邀请,出席了有日本人山崎宇佐和文化汉奸参加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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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年谱》(张菊香著)记载了这次宴会:“午往玉华台,赴中国大学校长何其巩之招宴,同座有山崎宇佐、罗文仲……钱玄同、沈兼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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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巩为招宴者。何其巩即何克之,原冯玉祥的智囊。1928年任北平特别市市长,1936年至1946年任中国大学校长。沦陷后,何氏所主政的中国大学从不挂日伪旗帜,不接受日伪一分钱的资助,校内无一日伪官吏。作为一个多年在旧军政界任职的有复杂社会背景的官员,他与日寇不即不离,在灰色地带做了不少的事。他参加过不少日伪的活动,但不助纣为虐,特别是受日本宪兵队怀疑拘传,以沉默绝食自保。何克之不是爱国志士,却也不是汉奸,怕连“亲日分子”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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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钱玄同的日记对此次宴请没有记录。但在其3月23日的日记中,有一与之相关的信息,钱玄同当日电话约周作人,“同访何其巩,为孔德事也,在何家见”。孔德学校是早年蔡元培借中法庚款而建的学校,钱玄同不仅在该校兼课,有自己的办公室并数年在此居住,与该校渊源颇深,是多年为孔德学校尽心尽力的“五四”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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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玄同出席何克之的玉华台之宴,应视为与“孔德事”有关。况沦陷下的北京,社会名流与普通市民,不可能生活在没有日本人影子的社会空间里,如同剃头匠不能不为日本人剃头,引车卖浆者也不能不卖给日本人,老师不能不领日伪发的薪水,与日本人有一两次礼节性的接触,岂能与周作人接受日本人的授命,主管其机构中的一部分的汉奸勾当相提并论、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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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钱玄同生命最后的1939年,1月1日,他得知周作人被刺,先派儿子秉雄去三道湾慰问,4日,他自己也曾去周府见老朋友一面。周作人记录了这次拜访,二人谈话时,“未几又有客至,玄同遂避入邻室,旋从旁门走出自去”。这证明钱玄同极重感情和私谊。在周作人尚未完全落水的情况下,探望被刺的老朋友,完全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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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1月17日,下午6时,距最后一次见周作人的第十三天,在严冬寒风肆虐的北平城,钱玄同因高血压致脑溢血亡故。家人为他办了一个简单的祭悼活动,送走了这位新文化运动的骁将和国学大师。消息不胫而走,远在陕西的北师大旧同事们,以西北联大的名义为他开了隆重的追悼会。老朋友许寿裳为他送的挽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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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北最伤心,倭难竟成千古恨; 游东犹在目,章门同学几人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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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年,章太炎、黄侃、钱玄同先后辞世,不啻国学的重大损失。好在,作为文化大师,他们的灵魂已铸刻在20世纪的中国文化史上。人们不会遗忘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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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清流3:大师们的中兴时代 “一条清溪,澄澈到底”——由叛徒到隐士的刘半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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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不胜感慨地说过:“旧朋云散尽,余亦等轻尘。”岁月淘人,尤其未曾叱咤亦未曾煊赫的人,于世间,如同匆匆过客。好比刘半农,连各种文学史都轻描淡写,更何况当下追逐滚滚红尘的年轻人,即便文学系的大学生,或只知他曾与钱玄同客串,演过一出《复王敬轩书》双簧,痛驳国粹派的那段佳话而已。或顶多看过胡风写的《五四时代的一面镜子》,说刘半农是“平凡的战斗主义”者,有一种不妥协的硬汉精神,“始终没有离开所谓‘实事求是’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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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身处破旧立新时代的刘半农,是个富有理性的战士和个性鲜明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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