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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间常闹矛盾,除了“文人相轻”以外,大都是脾气秉性之别引起,门户之见过重反目的亦有,但罗织罪名构陷他人的分道扬镳,不太多。中国受儒文化熏陶,文人大多爱惜自己的羽毛和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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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清流3:大师们的中兴时代 “谬承遗命倍伤神”——文化传统呵护人陈寅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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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多把陈寅恪之“恪”字,读作“què”,说是因陈氏原居福建上杭,属客家人,当地读“恪”作“què”。据《守护语林》考证,上杭的客家话里,根本无“q”这个声母,“què”应为粤语的“恪”的发音。陈寅恪本人在成都燕大授课时,曾亲口对人说:“我的名字念‘客’。”有人曾问陈寅恪,既然你自己将“恪”读成“kè”,而世人却读成“què”,你为何不予以纠正呢?陈笑着反问:“有这个必要吗?”于是,世人误读至今。其实,陈寅恪不改“恪”之读音,乃有出处,《辞海》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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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kè课,旧读què却),谨慎,恭敬。《诗·商颂·那》:“执事有恪。”《新唐书·崔元综传》:“性恪慎,坐政事堂,束带,终日不休偃。”其言“旧读què却”,可能另有原因。故读恪为“kè”与“què”无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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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四年(1935),在燕京大学研究院读研究生的周一良,听说陈寅恪在清华大学开魏晋南北朝史课,便慕名去清华偷听。当时,陈寅恪已在北平各大院校声名远播,其博学和人品深受推崇。人们都知道,1932年夏,清华大学举行入学考试,中文系代主任刘文典找到陈寅恪,请他出国文考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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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很快将作文题“梦游清华园记”拟出,外加对对子:“孙行者”“少小离家老大还”等;二三年级转校生有“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等;研究生试题中的对对子,是“墨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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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生学养和临场状态不同,作文有好差之分,但对对子则五花八门,让评卷者大出意外。对“孙行者”者,有以“猪八戒”“唐三藏”“牛魔王”对之。更有不满者,怒对“王八蛋”。当然也有以“祖冲之”对“孙行者”,以“人比黄花瘦”对“情如碧海深”者。陈寅恪见之,不禁击掌赞叹。原本,“孙行者”的答案是“胡适之”,“盖猢(胡)狲(孙)及猿猴,而‘行者’与‘适之’意义音韵皆可相对”。考生中,周祖谟、张政琅等正是以“胡适之”相对。此次考试,在教育界成一时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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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也有人大不以为然,刘叔雅等群起攻之,认为此等考试是开历史倒车。陈寅恪不得不在《学衡》杂志发表《与刘叔雅论国文试题书》一文,指出这么考,乃考应试者能否知分别虚实及其应用;能否分别平仄声;知考生读书之多少及语藏之贫富;知思想条理如何。这是以最简单的方法测验应试者的基本功。言之有理,质疑之声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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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慕其大名,北平城内的各大学校的师生,成群结队,出西直门,过海淀镇,或骑车,或雇驴脚,或步行,到三十里外的水木清华去偷听陈寅恪的课,成为当时北平的别样风景。见衣着讲究的路人,络绎不绝地在古驿道上出现,强盗闻风而劝,企图拦路抢劫。但师生结伴而行,前去“聆听陈寅恪上课时那如同天幕传过来的梵音绝唱”,贼人也不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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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良常听陈寅恪表弟俞大纲(其妹嫁给傅斯年)谈到陈寅恪,夸他学问博而精,于魏晋隋唐史学方面的造诣尤深。于是,周一良从燕京未名湖畔,到近在咫尺的水木清华去偷听陈寅恪的课。同往的还有在中央研究院历史研究所工作的余逊、劳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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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良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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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课讲石勒,提出他可能出自昭武九姓的石国,以及有关各种问题,旁征博引,论证紧凑,环环相扣。我闻所未闻,犹如眼前放一异彩,常常为之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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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良与余逊、劳干听罢,甚是钦服。三个京剧票友,都说像看了当时名角武生杨小楼的拿手好戏一般,连呼“过瘾”。从此,偷听陈寅恪的课,成了他们的必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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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良原在燕京大学师从洪业(煨莲)教授,听他讲历史方法课,觉得受益匪浅。对洪业教授所说,只要掌握了历史之“何人”“何时”“何地”“何事”“何如”之“五何”,“你就掌握了历史”的教导一直牢记于心。今又听陈寅恪的课,懂得讲问题不仅细致周密地考证出某事之“然”,而且常常讲出其“所以然”,听起来有深度,有说服力。他认为陈寅恪补充了洪业教授的“五何”之论,即“为何”。有“六何”之法在手,便开通了进入历史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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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劳干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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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先生未曾上课以前,同学们已经知道陈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上课以后大家因为注意的关系,每一个人印象都很深。此时方在初春,余寒未尽。陈先生穿的厚袍加上马褂,携着一大包书,用橙黄的包袱包着。清瘦的面庞夹着神情奕奕的目光,给人一个清晰的联想,想到这位盖世的奇才……寅恪先生身材瘦削,并且也不高大;加上了具有神采的双目和高耸的鼻子,的确有些像“甘地型”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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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留学欧美十多年,其学识渊博,为中外学人称颂,而其装束如乡间只知“子曰”“诗云”的老私塾先生。但就是一位这样的老人,在课堂“恒闭目而思,端坐而讲,奋笔而书”,所举史料详记卷数、页数,反复论证。所论者皆关宏旨,绝无游词,每课皆自立己说,非好奇之异,目的实只在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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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应劭在《风俗通义》中说:“儒者,区也。言其区别古今,居则玩圣哲之词,动则行典籍之道,稽先王之制,立当时之事,此通儒也。”陈寅恪自然是大儒,而他的学问在于研究历史,与庙堂无关。章太炎通儒也,然恃才傲物,过于狂傲。陈寅恪则谦虚谨慎,他的学问到底有多大,世人无有说清楚者。陈寅恪也从未将所学炫耀于人。仅举几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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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学欧、美、日,陈寅恪以博学闻名天下。与陈寅恪同时代的友人罗家伦评论他:“寅恪从哲学、史学、文字学、佛经翻译,大致归宿到唐史与中亚西亚研究,又供他参考应用的有十六七种语言文字,为由博到精最成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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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华,梁启超先生讲某一问题时,常对学生说的一句话是:“你们去问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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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30年代,有一次,陈寅恪在讲到当时流行的学说时,这位曾多年留学德国的老人,笑着说:马克思和弗洛伊德两派学说,其实《孟子》中“食色,性也”四个字已足以概括了。听过这堂课的学生卞慧新回忆:“不佞体会,先生既轻视又肯定两派之说,只是认为两派各得真理之半,没有必要过分张皇强调。”据陈寅恪自己说:“辛亥革命那年,我正在瑞士……我立刻到图书馆借阅《资本论》。”这样算起来,陈寅恪可能是中国最早读德文原版《资本论》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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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为我们的文化留下了多少财富?无法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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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粗略地统计,陈寅恪在20世纪的中国学界,给历史学、宗教学、语言学、考据学、文化学及中国古典文学等领域留下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其中一些领域的研究,极具开拓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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