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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侃之狂,常令人忍俊不禁。陈独秀早就听说,一次黄侃去拜访名流王闿运。此公曾为曾国藩军幕,辞归后主讲于成都尊经书院、衡州船山书院等,宣统年间特授翰林院检讨。民国二年(1913)任清史馆馆长。复辟论起,乃辞官归卧故里湖南湘潭。其为人洽谈洒脱,言行警拔,门生满天下。好治经学,诗文有汉魏六朝遗风,为晚清拟古派所推崇,仰为泰斗。他对黄侃的诗极为赞赏,见黄侃来访,便说:“你年方弱冠就已文采斐然,犬子虽与你年纪相当,却还一窍不通!”黄侃受此美誉,应感激泰斗才尽情理,孰料他却口出狂言:“您老先生尚且不通,更何况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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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还听钱玄同说,同为章太炎门生,黄侃总以大师兄自称,而戏称钱玄同为“钱二”。一次在章太炎住处,黄侃见钱玄同也在,就大呼“钱二疯”,也不管钱玄同面色已有不悦,他依然说:“二疯,你好可怜哪!近来你怎么不把音韵学的书好好地读,竟玩什么注音字母,什么白话文!”钱玄同一直很尊敬黄侃,闻此言,忍无可忍,拍案大怒:“我就要弄注音字母,就要弄白话文,你这混账管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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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侃桀骜不驯,却才华横溢,思维敏捷过人,国学功底深厚,为一大家。有一次有人求他代写一篇碑文,约好六日以后来取,等人家取时,他却早已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他忙让其就座,接着研墨铺纸,凝思片刻,挥毫一蹴而就。连上下款带正文刚好到最后一格。观者莫不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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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脑际闪过黄侃的趣闻逸事,不禁脸上露出笑容,不再计较黄侃刚才那番话和鄙夷的怪笑,忙追上去在蓝色缎子团花长袍背后嚷道:“季刚兄,请留步!”黄侃回转身,见陈独秀满面诚恳的笑容,怔住了。他知道,这个陈仲甫也是一个叱咤政坛、文坛的狂人,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给自己面子,令他有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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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陈独秀向他拱手道:“季刚兄,当年仲甫有所冒犯,实无恶意,但还容我向兄道歉。”同时,他又向钱玄同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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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钱玄同早已领会陈独秀的意思,站出来,扯住黄侃,笑道:“师兄,要不让我讲讲当年咱俩偷听章师与仲甫的‘湖北无能人论’,给诸位教授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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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侃也乐了:“二疯,不可造次!”之后,满屋子的沉闷之气,渐渐活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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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随后向诸位同人讲了黄侃“八部书外皆狗屁”的口头禅。所谓八部书者,系黄侃平生信奉推崇的八部经典,即《毛诗》《左传》《周礼》《说文解字》《广韵》《史记》《汉书》《文选》。其余皆不可论,遑论白话文。黄侃听陈独秀介绍能传达自己精神的口头禅,自然有些得意,但他能听出弦外之音,于是打断陈独秀:“还是听听你的‘毁孔子庙罢其祀’吧!”众人心里明白,二人的较量,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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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清流:那些远去的大师们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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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到北京大学上任之后,即给远在重洋的胡适写信,信中说:“蔡孑民先生已接北大校长之任,力约弟为文科学长,弟荐足下以代,此时无人,弟暂充乏。孑民先生盼足下早日回国,即不愿任学长,校中哲学、文学教授俱乏上选,足下来此,亦可担任。学长月薪三百元,重要教授亦有此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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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陈独秀将信拿给蔡元培校长看,蔡校长看罢,点头笑曰:“写得好!”遂拉起陈独秀去见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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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上北大不远处饭庄的木楼梯,进入一间包厢。陈独秀先是一怔,然后迎上前,拉起两位器宇轩昂的老朋友的手惊呼:“原来是行严兄、守常兄啊,快哉,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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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严者,名士章士钊也,字行严,湖南长沙人。钱锺书之父钱基博在《现代中国文学史》中这么评价章士钊:“自衡政操论者习为梁启超排比堆砌之新民体,读者既稍稍厌之矣;于斯时也,有异军突起,而痛刮磨湔洗,不与启超为同者,长沙章士钊也。大抵启超之文,辞气滂沛,而丰于情感;而士钊之文,则文理密察,而衷以逻辑。”并说“导前路于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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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士钊(1881—1973),少年时即好文章,1910年求学于武昌两湖学院,与黄兴结识。次年,赴南京,入陆师学堂,得到学堂总办俞明霞的赏识。又一年,拒俄运动兴起,章士钊率同学三十余人赴上海,加入爱国学社,与章太炎相识,受其器重。后章太炎、章士钊、张继和邹容义结兄弟,互换兰谱。一日,年岁最小的邹容问章士钊:“大哥著《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二哥(张继)写《无政府主义》,小弟我著《革命军》,你有何作?”章士钊大窘,于是根据日本人的《三十三年落花梦》为蓝本,写了一本《孙逸仙》,自己在序中说:“孙逸仙,近今谈革命者之初祖,实行革命者之北辰……有孙逸仙而中国始可为,则孙逸仙者,实为中国过渡虚悬无薄之隐针。”此书一问世,影响极大。当时国内尚不甚知晓孙中山,自有此书,孙中山名声大扬。此期间,章士钊还编著《黄帝魂》《沈荩》等,唱响革命劲歌。1903年6月至7月,由章太炎推荐,章士钊主持《苏报》一个多月,宣传“吾将大索天下之所谓健将者,相与鏖战公敌,以放一线光明于昏天黑地之中”。6月9日,他亲自写《读〈革命军〉》,并在“新书介绍”栏刊出邹容的《革命军》广告。次日,他又编发章太炎的《〈革命军〉序》。一个多月来,《苏报》发表四十多篇革命言论,在上海舆论界大放异彩,令《申报》等黯然失色。6月24日,两江总督魏光焘与湖广总督端方命令有关部门查禁《苏报》。6月29日《苏报》仍刊出章太炎之《康有为与觉罗君之关系》(节选自《驳康有为论革命书》),热赞革命,力抨光绪为“小丑”。清政府发出对章太炎、邹容等人的拘票,酿成轰动一时的“苏报案”,而舆论震惊。连在革命与改良问题与《苏报》有尖锐分歧的《中外日报》都发表社论《近事慨言》,抗议当局“与言者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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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迫害,章士钊主持《苏报》仍继续出版七天,刊出《密拿新党连志》的消息,还发表章太炎“相延入狱,志在流血”的文章。7月7日,《苏报》被封。从7月到12月,由于租界当局与清廷的分歧,直至年底,“苏报案”仍未了结。章士钊写《苏报案纪实》,扩大革命影响。1904年初,章士钊回长沙,与黄兴、陈天华组建华兴会,准备武装起义,因事泄乃流亡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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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日本后,“顿悟党人无学,妄言革命,祸发且不可收拾,功罪必不相偿。渐谢孙文、黄兴,不欲交往,则发愤自力于学”(《现代中国文学史》)。同盟会成立时,章太炎强逼婉劝,邀其参加,章士钊坚拒不从。于1908年留学英国,入伦敦大学,攻读政治、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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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起义不久,章士钊从英归国,黄兴、宋教仁、张继邀其加入同盟会和国民党,再遭拒绝。于右任请他主编《民主报》,但他因与党人议论不合而遭排挤,愤然离去。南北议和后,他出任北京大学校长。袁世凯为复辟,以优厚条件语之,章士钊宵遁上海,与黄兴等革命党人联系,参加“二次革命”。“二次革命”失败后,他再次去日本,办《甲寅杂志》,抨击袁世凯专制独裁。同办《甲寅杂志》者,就有陈独秀和李守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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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认为章士钊不是纯粹书生,而是一位懂得政治谋略的人。当洪宪帝制闹起来时,章士钊以极大热情赴云南协助岑春煊参加讨袁。就在最近,段祺瑞在“府院之争”中,曾极力拉拢章士钊,章对应聘北大兴趣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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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守常则是李大钊。章士钊此次拉李大钊与蔡元培和陈独秀会面,自有他的打算。是年年初,《甲寅杂志》改为月刊后,由李大钊和高一涵协助他主编。他觉得今后与《新青年》的许多事情,李大钊都可多帮他分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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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特立独行,举止霸悍,但又有柔情,见到老友章士钊和李大钊,想起与他们亡命日本的种种情景。就在两三个月前,章士钊在东京办《甲寅杂志》,几次来信邀他去协助办刊……陈独秀的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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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站起来举起杯,很动情地对章士钊说:“行严老弟呀,你办《甲寅杂志》,收留为兄,使我们找到思想革命救国之路,后来才有《新青年》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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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士钊笑道:“仲甫兄一到《甲寅杂志》,这里便成了徽籍士人的清谈馆了,硬是把我和守常弄成了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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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李大钊憨憨地笑着,陈独秀又站起来给李大钊敬酒:“守常啊,兄要感激你的宏文《青春》哪。去年《青年杂志》改名那期,登了你的《青春》一文,洋洋洒洒七千余字,充斥着浩然正气,给《新青年》增了光彩呀,我至今还记得文章结尾之妙哇,弟高呼‘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类,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何等磅礴的青春之气,青春之气气冲霄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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