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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575 民国清流:那些远去的大师们 [:1706099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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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578 1917年9月10日,也就是英、法、日、俄等协约国公使照会北京政府,承认中国对德宣战所提的参战条件的第二天。在初秋温暖的下午,一位乌黑短发,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风度翩翩地走进弥漫着皇家气派的北京大学。经人指点,他敲开了陈独秀办公室的门。虽从未谋面,陈独秀却断定这个二十六七岁的斯文学者就是他苦苦等待的人,便两眼放光,高声嚷道:“定是适之,我们北大的第一位洋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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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580 听到“博士”二字,让胡适有些窘态。今年5月23日,他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接受博士学位答辩口试。上年已通过了哲学与哲学史初试的笔试和口试,获博士候选人资格。这次答辩口试,博士论文通过,但须修改后上交一百册附本备档,才可参加博士头衔授予仪式。胡适既未按需求修论文,也没交百本样册,因此博士论文虽然通过了,授衔仪式却一直拖到1927年。最后还是在胡适的导师杜威本人的请求劝说和主持下,在近乎赔礼道歉的情景中补办的。在他这次回国时,报界提前公布他的博士头衔,让他提前享受了博士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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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582 陈独秀是1915年通过上海亚东图书馆经理汪孟邹知道胡适的。汪孟邹请胡适为《青年杂志》写稿,并诉胡适《青年杂志》的主撰为皖人陈独秀。不久,汪又致信胡适催稿,称:“陈君望吾兄来文甚于望岁,见面时即问吾兄有文来否。”胡适于次年9月,以白话文译俄小说《决斗》,发《新青年》,11月作《文学改良刍议》寄陈独秀。1917年1月,胡适经陈独秀力荐,答应到北大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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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584 从汪孟邹处,陈独秀得知,胡适是安徽绩溪上庄人,是自己的小老乡。胡适生于光绪十七年(1891),父亲胡传是服膺宋学的秀才,做过州县级的地方小官。上庄山水环抱,景色秀丽,古风犹存。胡适在家乡受九年私塾教育,1904年到上海求学,两年后考入中国公学。1908年转入中国新公学,兼英文教员。19岁考取留美官费生,就读于康奈尔大学农学院。后又转入文学院读哲学、经济、文学诸课程,1914年获文学学士,9月发起创立“中国科学社”。次年,入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师从美国哲学家杜威,学习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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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586 汪孟邹讲,胡适13岁到上海,进梅溪学堂读书,尚不懂上海话,也不曾开笔作文,被编入最低的一班。有位国文老师讲课时,把“传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中的“传”解释成《左传》。胡适课后,捧书到老师前,低声且恭敬地说:“先生,这个‘传’字是《易经》的《系辞传》,不是《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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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588 先生先是一惊,又将信将疑问胡适:“侬读过《易经》?”见胡适点头,就又问还读过什么书,胡适说读过《诗经》《书经》《礼记》。先生更加吃惊,就以《孝悌说》为题,让胡适作文。从未开过笔作文的胡适就写了百字文。先生看罢,称赞不已,便拉着胡适,转到第二班,连升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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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590 当时陈独秀听了,大为赞叹胡适的聪颖过人。汪孟邹笑曰:“若是你仲甫遇到这样谬解‘传’字的老师,还不将他轰将出去!性格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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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592 还是汪孟邹讲的,胡适早在1915年,即开始提倡白话文,朋友任鸿隽、梅光迪、唐钺都不苟同,尤其对胡适主张用白话作诗更极力反对,于是双方发生笔战,胡适就给反对最激烈者梅光迪作了一首白话长诗逗他,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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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594 文字没有古今,却有死活可道。古人叫作“欲”,今人叫作“要”。古人叫作“至”,今人叫作“到”。古人叫作“溺”,今人叫作“尿”。本来同是一字,声音少许变了。并无雅俗可言,何必纷纷胡闹?至于古人叫字,今人叫号。古人悬梁,今人上吊。古名虽未必不佳,今名又何尝不妙?至于古人乘舆,今人坐轿。古人加冠束髻,今人但知戴帽。若必叫帽作巾,叫轿作舆,岂非张冠李戴,认虎作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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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600 陈独秀知道次年4月,胡适又写词《沁园春·誓诗》表达自己的主张,有句:“文学革命何疑!且准备搴旗作健儿。要前空千古,下开百世,收他臭腐,还我神奇,为大中华,造新文学。此业吾曹欲让谁?”这之后,才有翻开中国新文化运动第一页的《文学改良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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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602 陈独秀和胡适共同向新世纪跨出惊世骇俗的第一步时,陈独秀的主张要革命得多,态度上也坚决、彻底得多。比如,他在《文学革命论》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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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604 余甘冒全国学究之敌,高张“文学革命军”之大旗……旗上大书特书吾革命三大主张: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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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606 对此文,胡适于1917年4月9日,以学者谦逊的探讨的态度,致一长信给狂飙激进的陈独秀:“此事之是非,非一朝一夕所能定,亦非二人所定。甚愿国中人士能平心静气与吾辈同力研究此问题。讨论既熟,是非自明。吾辈主张革命之旗,虽不容退缩,然亦绝不敢以吾辈所主张为必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陈独秀的回答是:“鄙意容纳异议,自由讨论,固为学术发达之原则,独至改良中国文学当以白话为正宗之说,其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必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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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608 胡适为这位“老革命党”的口气与“武断的态度”感到惊讶。他在《答汪懋祖》的“通讯”中说:“舆论家的手段,全在用明白的文字,充足的理由,诚恳的精神,要使那些反对我们的人不能不取消他们的‘天经地义’,来信仰我们的‘天经地义’。所以本报将来的政策、主张尽管趋于极端,议论定须平心静气。一切有理由的反对,本报将一定欢迎,决不致‘不容人以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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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610 这就是说,胡、陈高举“文学革命”大旗的同时,革命党人和自由主义者便有分歧。必须强调的是,文学革命的气运,正是由于像陈独秀这样有广泛社会影响的坚强的老革命家做宣传,大力推行,文学革命才很快汇合成一个声势浩大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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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612 谈到对胡适“首举义旗”之初,最坚定地支持胡适白话文运动的,除陈独秀外,便是更武断更激进的章太炎门徒钱玄同。钱玄同在陈独秀《文学革命论》中,将时代提倡复古的前后七子以及清代方苞等喻为“十八妖魔”后,他在1919年7月2日致胡适的信中(发表于《新青年》),又杜撰出“桐城谬种,选学妖孽”的名句。钱氏将古文斥责为文化暴政的工具,后又载《中国今后之文学问题》中,称古文为“记载孔门学说及道教妖言之记号,此种文字断不能适用于二十世纪之新时代”。在陈、钱看来,三千年来所有古文宗师,三教巨头都应推下地狱。此调虽无科学性,但激烈的态度,也为文学革命推波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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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614 与陈独秀愉快地见面并愉快地交谈后,陈独秀把胡适引到北大一个古色古香的庭院里,到校长室见蔡元培。一位老革命家、一位提倡文学革命的新思想领袖,与名震当代中国的宿儒,具有历史意义地相会了。这三只“三个年轮的兔子”(蔡元培生于丁卯年,陈独秀生于己卯年,胡适生于辛卯年),正是20世纪10年代后期中国思想文化界的三个巨人,他们的风云际会,不仅为改造繁荣北大,而且为改造繁荣中国思想文化奠下了沉厚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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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616 蔡校长一见胡适,先微笑,然后仰天长吁了一声:“总算等到胡博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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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618 胡适感动地向校长鞠躬:“感谢先生的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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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0620 蔡元培握住胡适秀气的手。他知道,随着胡适的到来,北大的整顿改革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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