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101525
1706101526
4月1日，《公言报》《北京大学日刊》《每周评论》等报刊发表了蔡元培这封犀利却有君子之风的信。社会上广为流传，评价甚高。尤其在北大文科教师休息室里教授们更是议论纷纷，认为蔡校长论战时，以理服人，大有君子之风，这等宏文，当选为范文，编入北大文科教材，流芳百世，以正人心。
1706101527
1706101528
沈尹默前几天还劝蔡校长要用杀威棒打杀一下林琴南的嚣张气焰，待读了这封信后，对蔡先生的平和与雄辩，深深折服，看着看着就读出了声：
1706101529
1706101530
北京大学教员中，善作白话文者，为胡适之、钱玄同、周启明诸君。公何以证知为非博极群书、非能作古文，而仅以白话文藏拙者？胡君家世汉学，即所做《中国哲学史大纲》言之，其了解古书之眼光，不让于清代乾嘉学者。钱君所作文字学讲义、学术文通论，皆大雅之闻言。周君所译之《域外小说》，则文笔之古奥，非浅学者所能解。然则公宽于水浒、红楼之作者，而苛于同时之胡、钱、周诸君耶……
1706101531
1706101532
正在教授们高谈阔论蔡校长复信时，辜鸿铭拖着长辫踱步进来，朗声道：林琴南乃一乱伦者，有何资格教训蔡公。区区一举人，竟敢对堂堂进士大不敬，这世道还有王法吗？我也乃大清最后册封的进士。蔡公在信中帮我说了不少好话，我岂能不著文助蔡公！
1706101533
1706101534
果然，几天后，辜鸿铭身着簇新黑色团花马褂，走进蔡元培办公室。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份宣纸文稿《北京大学校文字风潮解惑论》，署名为冬烘先生。他很正经地对蔡校长说：
1706101535
1706101536
“我本想到绒线胡同林宅，去痛斥林琴南，却怕失去身份。此文交校长，由你随便处置。”
1706101537
1706101538
辜鸿铭走后，蔡元培展开辜的文稿认真阅读起来，其中说，在国学岌岌可危之际，蔡孑民表面支持新派刊物，实际上用心良苦，不得已采用以毒攻毒之法云云。对此，蔡元培真是哭笑不得。
1706101539
1706101540
林琴南看完蔡元培的复信，久久沉默，然后长叹一声。他毕竟是一介书生，见蔡元培以公相称，晓之以理，谦谦有圣贤之风，尤其在自己连骂带讽人家之后，蔡元培竟仍致函于他，邀他和梁启超、章太炎一起为明代遗老刘应秋文集作序。他心里说，蔡公乃仁义之人也。
1706101541
1706101542
林琴南为自己的行为有点后悔，但还是受到了惩罚。全国各报纷纷发表批判他的文章，谴责他堕落到学拖鼻涕的野孩子在人家大门上画乌龟的行径了。林琴南为此到处写文章，承认自己无端骂人的错误，倒也有几分坦荡。陈独秀在《每周评论》上写了一篇《林琴南很可佩服》的随感录。“佩服”林琴南知错认错。
1706101543
1706101544
就这样，在武人统治的北京，“林蔡大战”新思潮战胜了旧思想，实在是奇迹。
1706101545
1706101546
倒霉的是那个叫张载厚的学生，因造谣生事，引起北大师生公愤，终于被校方勒令退学。
1706101547
1706101548
写到这里，要为张载厚说几句公道话：“林蔡大战”行将落幕时，这位有才华的年轻人，敢作敢为，致信蔡校长，承认“一切都是我干的，与琴师无关”。蔡元培遂有语重心长的复信，其中有，“林君詈仆，仆将哀矜之不暇，而又何憾焉。唯兄反诸爱本师之心，安乎，否乎？往者不可追，望此后注意”句。蔡元培有句名言：“没有坏的学生，坏的学生都是教坏的。”教其坏者林琴南被原谅了，而挺身为老师担责任的学生却被赶出北大校园，公平乎？
1706101549
1706101550
1706101551
1706101552
1706101554
民国清流：那些远去的大师们 3
1706101555
1706101556
1919年在“林蔡大战”打得如火如荼之时，旧派人物辜鸿铭站到了蔡元培校长一边，还以冬烘笔名写了篇《北京大学校文字风潮解惑论》。文中，对自己被视为孔孟罪人深感不服，说自己实为孔孟旧学之功臣，“在这国学岌岌可危之际，蔡氏表面上支持新派刊物，实际上用心良苦，是不得已出此倒行逆施，以毒攻毒之法”。辜文还打比方，这如同打蛔虫，“如饮以杀虫之药，又恐伤病者元气。不如以极臭秽之物，使病者饱进，则病者胸中之虫，群起而争食，如此，势必至病者五内作恶，尽积秽而哇之，其病从此霍然而愈”。
1706101557
1706101558
此文当面交给蔡元培时，辜鸿铭拖着那条又长又细的花白辫子，身穿一件簇新的马褂，一脸的凛然之气，令蔡元培莞尔。
1706101559
1706101560
在这之前，一次在文科教师休息室，陈独秀、刘半农、沈尹默等众教授正议论蔡元培那篇回敬林纾挑战的文章《致〈公言报〉函并答林琴南君函》之时，辜鸿铭挟着书走了进来，并不落座，慷慨而谈道：“林琴南这个乱伦者，有何资格教训蔡校长？说他乱伦，我是有据的。他译的《茶花女遗事》《迦茵小传》等，公开宣扬狎妓、通奸、争有夫之妇。诲盗诲淫。再说一区区举人，竟敢教训堂堂进士翰林，这还有王法吗？我要治治他，我也是大清朝最后册封的文科进士呀！”
1706101561
1706101562
说罢，辜鸿铭一甩辫子就往屋外走，突然又转回身，见众人窃笑，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老辜说到做到，回去就作文章。蔡校长在批林琴南那封长信中，是帮我说了不少话的。”
1706101563
1706101564
辜鸿铭对蔡元培是心存感激的。蔡元培接管北京大学后，奉行“学术自由，兼收并包”的办校方针，不仅大量延请陈独秀、胡适、李大钊等新文化运动的鼓吹者，对北大原先聘用的有保守思想但确有学问的旧派专家教授仍加以聘用。
1706101565
1706101566
蔡元培曾声明：“我聘用教员以其个人的学问、造诣为原则，在校授课以无悖于思想自由为界限……本教员中如有脑曳长辫而持复辟论者，如果他所讲授的在英国文学的领域之内而无涉及政治，本校亦没有排斥干涉的理由。”此系指辜鸿铭。辜也深感蔡元培持论公正。因此在新文化运动大潮袭来，甚至五四运动爆发之际，辜鸿铭虽是保皇党，但他毕竟在英国、欧洲沐浴过自由文化之风，他选择与蔡元培共进退，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个人的解释则是，“蔡元培和我，是现在中国仅有的两个好人，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不跟他共进退，中国的好人不就要各自陷入孤掌难鸣的绝境吗？”
1706101567
1706101568
他对“好人”也有独特的解释：“好人就是有原则。蔡先生点了翰林之后，不肯做官而跑去革命，到现在还是革命。我呢，自从跟张之洞做了前清的官，到现在还是保皇，这种人什么地方有第三个？”
1706101569
1706101570
想忠于自己的政治信仰，又为之恪尽职守，对辜鸿铭来说并不容易做到。1917年7月，辜鸿铭在“张勋复辟”中的表演便是一例。张勋复辟丑剧一开锣，就担心南方军政两界不予赞同。决定派人先到南方各省去说项。张勋看中了早前身为外务部侍郎的辜鸿铭。辜奉命刚到天津，段祺瑞已在马厂誓师，开始讨伐张勋的辫子兵。辜鸿铭闻讯慌忙躲进英租界。讨逆军得知张勋所派“力任调停江浙之责”的辜鸿铭，正在天津英领事馆避难，拟派人缉拿。辜得到消息，赶紧化装乘火车逃回北京。
1706101571
1706101572
回京后，到张大帅府复命。张大怒斥曰：“你有负委托，何面目来见我？”
1706101573
1706101574
书生参政，像辜鸿铭“有负委托”者，当属不少，而能纵横于官场，左右朝政者不多。不过辜鸿铭混迹官场时，确也属于另类。
[
上一页 ]
[ :1.70610152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