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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让人莫名的是论战离题越来越远,“连我这个老北京也往往看不懂你们用的‘典’,打的什么官司了”。“我深深地感觉你们的笔战里双方都含有一点不容忍的态度,所以不知不觉地影响了不少的少年朋友,暗示他们朝着冷酷、不容忍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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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胡适在信中援引了鲁迅的《热风》中的一段话:“这便是海,在他这里,能容下你们的大侮蔑。”纵令不过是一洼浅水,也可以学学大海;横竖都是水,可以相通。几粒石子,任他们掷来;几滴秽水,任他们从背后泼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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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劝大家“学学大海”,“都向上走,都朝前走”,不要回头睬那伤不了人的小石子,更不要回头来自相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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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身处历史现场的胡适,对周氏兄弟与陈源那场论战的是非曲直的分析,应当是真实客观的,甚或是精辟的;对笔战进行调解,呼唤消误解、冷酷与不忍,放开胸怀朝前走,是善意的,更是积极的。可惜在惯有认知的影响下,后来不在现场的不少文学史家故意歪曲了胡适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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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兄弟与陈源的论争乃至反目,其背景比较复杂,并不好表述。不少文章将这三个人的论争视为周氏兄弟与现代评论派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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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一四六,女师大与东吉祥(二)》中是这样说的:“我以前因张凤举的拉拢,与东吉祥诸君子谬托知己的有些来往,但是我的心里是有‘两个鬼’潜伏着的,即所谓绅士鬼与流氓鬼。我曾经说过,‘以开店而论,我这店是两个鬼开的,而其股份与生意的分配,究竟绅士鬼还只居其小部分’,所以去和道地的绅士们周旋,也仍旧是合不来的。有时流氓鬼要露出来,结果终于翻脸以致破口大骂;这虽是由于时势的必然,但使我由南转北,几年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回旋,脱却绅士的‘沙龙’,加入从前那么想逃避的女校,终于成了代表,与女师大共存亡,我说命运之不可测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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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回想录》是周作人晚年写的。在讲阶级斗争的年代,沦为汉奸而又被宽大处理的他,为了苟活,只能写些庙堂爱听的东西,顺应和谄媚才是他心中真正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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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回想录·一四六,女师大与东吉祥》中的那些话是不可靠的。比如,他说“张凤举的拉拢”才与“东吉祥诸君子谬托知己的有些来往”,就没说实话。张凤举也算是当时的名流,也是周作人“骆驼群”的骨干,与周氏兄弟往来甚密。在鲁迅的日记中,张凤举出现的次数,当属颇为频繁的一位。仅举三例。1923年2月17日:“下午二弟邀郁达夫、张凤举、徐耀辰、沈士远、尹默、臤士饭,马幼渔、朱逷先亦至。谈至下午。”周氏兄弟分居后的1925年,11月3日,“晚访张凤举,见赠造像题记残字拓片一枚,云出大同云冈石窟之露天佛以西第八窟中。”过了两天的5日又“访张凤举”。其时,正是周氏兄弟与陈源笔战最激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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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已成为当时著名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周作人的身份和影响,居然被张凤举“拉拢”才接近吉祥胡同的诸君子,未免过于牵强。从鲁迅对张凤举的态度看,也不认同“拉拢”说,不然缘何在三天内主动造访人家两次,还接受礼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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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周作人自己的日记,1923年11月3日,有“耀辰、凤举来,晚共宴张欣海、林语堂、丁燮林、陈源、郁达夫及士远、尹默等十人,九时散去”。1924年6月24日,有“径公园,赴现代评论社晚宴”。1925年1月30日,有“赴现代评论社约餐”。2月,周作人又与张凤举、陈源、丁西林一起游冬季的香山,漫步于残雪未消的山路,饮茗在可观山景的茶舍,关系当属亲密无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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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后,现代文学史神化鲁迅,妖化自由主义作家,周作人竭力撇开与现代评论派的关系,故有张凤举“拉拢”之说,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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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兄弟与陈源真正化友为敌,刀笔相见的原因,怕与陈源在《现代评论》上发表的一篇文章有关。陈源在文中,有“女师大风潮,有北京教育界占最大势力的某籍某系的人在暗中鼓动”这样的话。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指周氏兄弟。按理说,陈源的话并非捏造。鲁迅于1925年5月,女师大风潮乍起时,亲自撰写《学生自治会上教育部呈文》《为女师大学生拟呈教育部文》《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三篇极具宣传鼓动的文章;周作人不仅签名鲁迅《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还为女师大学生自治会代作呈文。周氏兄弟“显然成为学生风潮的推动者”。而不仅仅是陈源说“暗中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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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动进步学生的学潮,为进步正义之举,是周氏兄弟人生中光辉的一笔。但周作人却立即写《京兆人》予以反驳“没有凡某籍人不能说校长不对的道理,所以我犯了法也还不明白其所以然,造这种先发制人的流言者之卑劣心理实在可怜极了”。鲁迅见陈源,更是极为恼怒,遂写《我的“籍”和“系”》作答,对陈源的“流言”极尽挖苦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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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1月,徐志摩在他主持的《晨报副刊》上,发表了一篇名为《“闲话”引出来的“闲话”》,对比陈源与周作人的论战文字,显然不满意周作人动辄“卑劣”地骂人。比较之下,陈源“分明私淑法朗士”有绅士风度。不料,周氏兄弟又与徐志摩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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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周作人写《闲话的闲话之闲话》回击,将此文投给徐志摩主持的《晨报副刊》。徐志摩慨然照发。周作人在文中揭露所谓绅士们有“叫局”的丑行,并骂道:“许多所谓绅士压根儿就没有一点人气,还亏他们恬然自居正人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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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一出,文苑哗然,那些从欧美留学回来的绅士们,竟然无耻到招妓。在那个崇尚西方文化的年代,这种羞辱斯文的勾当,自然引起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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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源依然闲庭信步地连夜写信给昔日好友周作人,断然否定“叫局”之说,要求公开澄清事实:“先生兄弟两位捏造的事实,传布的‘流言’,本来已经说不胜说,多一个少一个也不要紧”。文学史称“闲话”事件。此事件,“有与夺焉,有褒贬焉,有讽刺焉”,却非敌与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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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兄弟在“闲话”事件中,因周作人之《闲话的闲话之闲话》中,所谓“叫局”之事,纯属道听途说,并无证据,而处于被动尴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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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周作人说,他从张凤举那里得知,陈源等人曾在私人的闲话中,说过“现在的女学生都可以叫局”等放荡之言。于是就写到文章中,广告天下。但与周氏兄弟曾经来往密切的张凤举矢口否认,断然不肯作证,无异于证明周作人造谣。“闲话”事件中,周作人何等狼狈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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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样可笑甚至荒唐的“闲话”事件,可以看出,知识分子从来都是平凡的,在当事人的眼中甚至是暗淡而充满矛盾的。(《周作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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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的眼睛是锐利的,心胸是“宽容”的:“‘我们’自家人的一点小误解,一点小小猜疑”,有什么理由大动干戈呢?但双方都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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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视周氏兄弟,特别是鲁迅屡屡与其他清流发生矛盾,时过境迁,单纯进行是非判断,已经无法充分开掘这些事件的历史意义,因为双方的“交锋”在实际上并未基于同一逻辑,而是两种不同知识与观念谱系中的话语博弈。研究者发现,双方在具体发言的背后,更有整体性的关怀。谁对?谁错?谁是?谁非?批判哪一方?歌颂哪一方?呜呼,难矣!逝者未必然,我们未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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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有些事件,不全关系于社会政治风云的变幻,更多反映着那个时代的一种思想文化性格所陷入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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