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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个兵背着枪……其中一个说要看我的行李。问他先看哪一个呢?他指定一个麻布套的皮箱。给他解了绳,开了锁,揭开盖,他才蹲下去在衣服中间摸索。摸索了一会儿,似乎便灰心了,站起来将手一摆,一群兵便都“向后转”,往外走出去了。那指挥的临走时还对我点点头,非常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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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客气”显然有讽刺意味。军警无理搜查,自然与政局紧张有关,证明鲁迅选择南下是形势所迫。让人弄不懂的是,“上了黑名单”的鲁迅,并没有丝毫的紧张,不仅从容应付军警的突然检查,还在31日夜间,“同三弟阅市,在旧书坊买《宋元旧书经眼录》一部一本,《萝藦亭札记》一部四本”。兄弟二人,在繁华的上海夜市,闲庭信步地流连,鲁迅的心情一定不错,这或许与许广平一路陪同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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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告别了许广平,于9月1日夜登“新宁”轮船,4日下午抵厦门,入中和旅馆小憩。不久,林语堂、沈兼士、孙伏园到寓所来接,雇船移入“背山面海,风景佳绝”的厦门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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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大学于9月20日举行开学典礼。学生四百人,分预科及本科七个系,每系分三级,则每级人数之寥寥,亦可想而知。因学校交通不便,招考极严,大都住校。鲁迅的薪水四百元“不可谓不多”。而且8月没上课,就拿到四百元。而“教科是五至六小时”。其中两小时是小说史,无须备课;两小时专门研究,要备课;两小时中国文学史,须编讲义。工作量“也可以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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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刚刚到厦门十几天,在写给许广平的信中写道:“在国学院里,顾颉刚是胡适之的信徒,另外还有两三个,好像都是顾推荐的,和他大同小异,而更浅薄……我真想不到天下何其浅薄者之多。他们面目倒漂亮的,而语言无味,夜间还要玩留声机,什么梅兰芳之类……从前在女师大做办事员的白果是一个职员兼玉堂的秘书,一样浮而不实,将来也许会兴风作浪”(9月20日《致许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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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0日,他又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平凡得很,正如伏园之人不足多论也……此地所请的教授,我和兼士之外,还有朱山根(顾颉刚)。这人是陈源之流,我是早知道的,现在一调查,则他所安排的羽翼,竟有七人之多,先前所谓不问外事,专一看书的舆论,乃是全部为其所骗,他已在开始排斥我,说我是‘名士派’,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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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0日,鲁迅在给许广平的信中,对学校也表达了不满,“这里的学校当局,虽出重资聘请教员,而未免视教员如变把戏者,要他空拳赤手,显出本领来”。又说“有几个很欢迎我的人,是要我首先开口攻击此地的社会等等,他们好跟着来开枪”。意为让他当出头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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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一生结怨太多,与动不动就怀疑别人存心不良的心态有关。以在鲁迅刚到厦大,就来赠他宗濂《诸子辩》一书的顾颉刚为例。算起来,鲁迅比顾颉刚整整大十二岁,顾颉刚1916年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学习,1920年毕业,留北大任助教。两年后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又一年回北大研究所。从1921年孙伏园创刊《晨报副刊》始,鲁迅与顾颉刚都是其主要撰稿人。1924年11月2日,周作人、钱玄同、顾颉刚等人,拟订《语丝》创刊事宜,鲁迅也是“倾力”加盟的。应该说,鲁迅与顾颉刚就是盟友了。1926年秋顾颉刚与鲁迅同到厦门大学任教授后,鲁迅就翻脸了。世事白云苍狗,本来就是常态,而鲁迅的脸之阴晴圆缺也未免变化太快。作为著名历史学家,“古史辨”派的主要代表人物,顾颉刚在民间文学、民俗学领域也有精深研究,著有《古史辨》等,后成为第四、五届全国人大代表。1920年,经胡适介绍,顾颉刚在北大图书馆任职,胡适劝他标点姚际恒的《古今伪书考》。本来一本薄薄的书,一两天即可完工,顾颉刚却花了近两个月的工夫,尚未完成。顾一生追求完美,作附注时想将此书中所征引的书都能注明卷帙、版本,所征引的人都能注明生卒、地域,故查了许多书,自己的书不够用,再到北大图书馆查,后来干脆天天躲进国子监的天天上京图书馆去查。最后,他建议胡适,《古今伪书考》不必出了,编一部疑古丛书《辨伪丛刊》吧,胡适欣然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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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颉刚在商务印书馆时,将用一年所写的古史见解,写长信给钱玄同。不料很长时间,不见钱玄同回音。顾颉刚就抄了自己给钱玄同信中的一部分,加上按语,以《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刊于《读书杂志》。不久,钱玄同写了封长信给顾颉刚,也发在《读书杂志》上,造成了一股辨伪的空气,在史学界引起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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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书痴般的顾颉刚,并没有介入鲁迅与他人的争斗,仅因与胡适、陈源关系不错,鲁迅就心生怀疑,连人家“夜间还要玩留声机,什么梅兰芳之类”的业余爱好都看不惯,硬说梅兰芳唱腔“像粗糙而钝的针尖一般,刺得我耳膜很不舒服”,而加以无端的嘲讽,对不断给予他真诚帮助的孙伏园这样的老实人也以“不足多论”而论,鲁迅有时心胸过于狭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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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是复杂的,当鲁迅把周围的人视为潜在的对手充满怀疑和猜忌的时候,竟也同时表现出孩子般的温顺和顽皮。他在9月30日写信给许广平的信中,有这样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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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讲的学生倒多起来了,大概有许多是别科的。女生共五人。我决定目不斜视,而且将来永远如此,直到离开了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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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不断在信中抱怨同人的同时,对生活也不满意,因为在“一同吃饭,听些无聊话”就很不舒服。于是鲁迅雇“厨子包做”饭,“又自雇了一个当差的,每月连饭钱十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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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舒适了,鲁迅写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藤野先生》等散文名篇,以亲切动人的笔墨,记录了生活温馨的一面,与他自己所述的厦门大学同人间的敌意和仇视,形成鲜明的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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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1月,蔡元培到福州,正巧顾颉刚在福州购书,闻讯后即拜见恩师,并请蔡元培到厦门小住几天。厦大也闹学潮,校长林文庆忙赶去新加坡向林嘉庚告急。蔡元培到厦门大学后,一些北大毕业生纷纷赶来看望。在校方举行的宴请蔡元培的会上,顾颉刚也应邀作陪。当日下午,蔡元培又应邀去浙江同乡会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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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鲁迅一直没来看望曾给过他那么多帮助的蔡元培。连日记也不提一句。蔡元培一直没有解开这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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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和鲁迅都是浙江绍兴人,蔡元培尽其所能地帮助鲁迅,尽人皆知。1912年临时政府命蔡元培任教育总长,经由许寿裳推荐,蔡元培请鲁迅任社会教育司第二科科长,主管图书馆、博物馆等工作,鲁迅在此位一干就十四年,虽未见其成绩,但1917年蔡元培任北京大学校长时,立即把鲁迅聘到北大任兼职讲师。即便此次厦门之行,鲁迅不去拜会,但1927年,蔡元培任南京国民政府大学院院长时,又聘鲁迅为特约撰述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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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蔡元培与宋庆龄等社会贤达在上海发起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蔡先生也没忘记邀鲁迅参加,并被选举为执行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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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10月19日,鲁迅在上海逝世,蔡元培毅然与宋庆龄等名流组成治丧委员会,精心而周到地料理葬礼事宜。正是因为有蔡、宋等社会有影响的人物积极参与,鲁迅的葬礼才办得规模浩大,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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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献给比他小十三岁的晚辈鲁迅的挽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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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作最谨严,岂唯《中国小说史》;遗言太沉痛,“莫作空头文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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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68岁的老人蔡元培在吊唁死者时涌出两行热泪,他心中对鲁迅充满深深的怀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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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鲁迅对蔡元培等不少故交则有些寡情。这自然与其性格及在判断上产生误识有关。当然,鲁迅的思想行为及其话语实践,存在言思不一乃至背离的情形,掩盖不了他身上至高的德行和崇高的灵魂,只能让我们认识一个复杂而完整的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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