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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5月11日,汉口《中央日报》发表编者孙伏园的《鲁迅先生脱离广东中大》一文,其中引用鲁迅在厦门大学的学生谢玉生和鲁迅给编者的两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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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给孙伏园的信说:“我真想不到,在厦门那么反对民党,使兼士愤愤的顾颉刚,竟到这里来做教授了,那么,这里的情形,难免要变成厦大,硬直者逐,改革者开除。而且据我看来,或者比不上厦大,这是我所得的感觉。我已于上星期四辞去一切职务,脱离中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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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生信中说:“迅师此次辞职之原因,就是因顾颉刚忽然本月十八日由厦来中大担任教授的缘故。顾来迅师所以要去职者,即是表示与顾不合作的意思。原顾去岁在厦大造作谣言,污蔑迅师,迄厦大风潮发生之后,顾又背叛林语堂先生,甘为林文庆之谋臣,伙同张星烺、张颐、黄开宗等主张开除学生,以致此项学生,至今流离失所,这是迅师极伤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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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信已很无聊。依然凭猜度,散布对顾颉刚的非议,这倒罢了,那句“反对民党”,又无异于向国民党告密。那时,国民党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正在杀戮共产党人和进步群众。确有“反对民党”之实,可能要遭到杀身之祸。鲁迅此举,委实不够厚道。至于鲁迅信中说:“使兼士愤愤的顾颉刚”句中的兼士,也值得一提。兼士即沈尹默、沈士远的兄弟沈兼士。三沈在北京大学借助浙江派的势力,颇威风八面的。沈尹默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就曾说,校长蔡元培“到北大初期受我们(周氏兄弟、钱玄同、三沈兄弟、马幼渔、叔平兄弟等)包围”。顾颉刚在《自传》中说:“胡先生写了文章交给我,我在研究所的刊物登了出来,沈(兼士)先生就发怒道:‘他不是研究所的人,为什么他的文章要登载研究所的刊物上!’其实胡先生明明是研究所的委员,而且是研究生的导师。”如沈尹默所说,早年是沈兼士和周家兄弟在北大拉帮结派,狐假虎威。在厦门大学沈兼士“愤愤”于顾颉刚,倒也合乎逻辑。况且这原本是一笔糊涂账,谁人又能说得清,道得白?但用此攻击于人,就有失文人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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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鲁迅发表在1927年5月5日的《国民新闻》副刊《新出路》的文章《庆祝沪宁克复的那一边》看,尽管发生了“四一二”事件,鲁迅还是拥护国民党政府的。文中他说:“在广州,我觉得纪念和庆祝的盛典似乎特别多。这是当革命的进行和胜利中,一定要有的现象,沪宁的克复,我已经一个人私自高兴过两回了。”他还告诫世人,“庆祝、讴歌、陶醉着革命的人们多,好自然是好的,但有时也会使革命精神转成浮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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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在对待国民政府的态度上,胡适的“这个新政府能得到这一班元老的支持,是站得住的”(《胡适传论》四十一章)态度,与鲁迅上述态度是一致的。两位大师的心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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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生的信,无非是想讨好“迅师”,挑拨离间文人关系而已,并不足论。但从其信中,似可以嗅出厦门大学学潮,与他的“迅师”有扯不清的关系。中大要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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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伏园发表《鲁迅先生脱离广东中大》一文,并引用鲁迅、谢玉生给他个人的信的举动,还真是证明鲁迅对他认识是很对的,平庸而糊涂。此举再一次向世人证明,鲁迅在私下里,常常搬弄是非,铁证如山,授柄于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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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颉刚是4月由厦门大学转到广州中山大学,担任历史系教授兼主任、图书馆中文部主任、代理语言历史研究所主任,并主编《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周刊》等。刚落脚便有汉口《中央日报》的《鲁迅先生脱离广州中大》事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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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成堂主人、史学家顾颉刚,当时已是名人。他在古史辨时期已确立“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的考证工作,实际上已使中国史学界产生革命性的震荡。发展前人,牖启后来,他的贡献在于第一个有系统地体现了现代史学的观念,在史学尤其是史料学领域占有重要位置。若论其一生的学术成就,无论是他开拓的领域之广,启发的思辨之深,还是他身后的著作之丰,都令人高山仰止,难以望其项背。他一生多有善举,在燕京大学,提携后进谭其骧,与陈寅恪一起帮钱伟长进物理系成就了后来的中国核专家。他一生爱读书,其藏书多达七万册,搬家时整整装满两火车皮。这样一位大学者无端受到另一位大作家的诋诬,岂能善罢甘休。但他不准备学鲁迅,仅凭揣测,就乱发议论,而是理性地选择诉讼,以讨公道。于是致信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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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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颉刚不知以何事开罪先生,使先生对于颉刚竟作如此强烈之攻击,未即承教,良用耿耿。前日见汉口《中央日报》副刊上,先生及谢玉生先生通信,始悉先生等所以反对颉刚者,盖欲伸党国大义,而颉刚所作之罪恶直为天地所不容,无任惶骇。诚恐此种是非,非笔墨口舌所可明了,拟于九月中回粤后提起诉讼,听候法律解决。如颉刚确有反革命之事实,虽受死刑,亦所甘心。否则先生等自负发言之责任。务请先生及谢先生暂勿离粤,以候开审,不胜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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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请大安,谢先生处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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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国十六年七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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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收到顾颉刚的信后,据说即复了信。但此复信一直未见诸报端,直到1933年9月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的《三闲集》初版上,才见没有回信时间之回信。这在鲁迅,是极为罕见的,鲁迅几乎所有的文字都见报刊,然后结集,唯此信结集前,不公之于世。认真读五年之后公开的复信,其无理矫情之语,不禁让人莞尔,于是想起圣人先哲的话,无癖不可以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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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妨再往远说点,无缺点也不可以为人。有缺点显得更真、更亲切。我们一直把鲁迅供奉在塔顶,顶礼膜拜。忽然微风吹过,塔铃叮当摇曳之际,依稀见鲁迅冲我们狡黠一笑,我们便有一种与大师亲近并交流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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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清流:那些远去的大师们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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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说我们久违的钱玄同和黄侃君了。章门多狂狷之士,钱、黄禀性如其师,恃才傲物任性而为。中国文人有放诞传统,民国时尤多尤烈。民国为中国历史上继春秋后最为自由开放时期,文化最为灿烂之时,文人可充分表现自己的个性;民国又是最为黑暗的历史,文人放诞,又可视为在专制制度之下的装疯卖傻。章太炎将袁世凯所赠勋章作为扇坠,辜鸿铭拖着长辫招摇于北大校园,刘师培当面损蒋介石,黄侃针对陈独秀之“毁孔子庙罢祭祀”对以“八部书外皆狗屁”……凡此种种,既能见其自由之态,又显率性之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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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从胡适在1927年8月11日写给钱玄同的一封信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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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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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离死别,忽忽一年,际此成仁周年大典,岂可无诗!援笔陈词,笑不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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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友玄同先生成仁周年纪念歌该死的钱玄同,怎会至今未死!一生专杀古人,去年轮着自己。可惜刀子不快,又嫌投水可耻。这样那样迟疑,过了九月十二。可惜我不在场,不能来监斩你!今年忽然来信,要做“成仁纪念”。这个倒也不难,请先读《封神传》。回家挖下一坑,好好睡在里面。用草盖在身上,脚前点灯一盏。草上再撒把米,哀悼承认大典。年年九月十二,处处念经拜忏。度你早日升天,免得地狱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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