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117055
1706117056
而且,在学术界有了不同的认识,引发了不同意见的争论。
1706117057
1706117058
有研究者认为王瑶先生是“学院派的一员”,[21]强调王瑶先生的鲁迅研究体现了“对事实和价值,对学术和意识形态的清晰区分与界定”,对“意识形态要求”的“自觉的疏离”,[22]并且认为这是王瑶先生对鲁迅研究的主要贡献。
1706117059
1706117060
但樊骏先生在《论文学史家王瑶——兼及他对中国现代文学学科建设的贡献》这篇文章里,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提醒人们注意以下事实:王瑶先生在清华大学读书时,是“一二·九”运动的一个骨干,他是个左翼的文艺批评家,同时也是一个共产党员,几次被关进国民党监狱,到抗战时期,他脱党走上了学术的道路。王瑶先生和其他学者不一样,有很多学者都是从学术走向政治,他是从政治走向学术,他走的是一条逆向的道路。但是,王瑶成为学者以后,他的学术和早年“左翼理论家”之间,仍然存在着内在的联系,因此,“无法回避他的治学态度、学术风格,和学院派之间原则的区别”。
1706117061
1706117062
樊骏先生作了如下论证:第一,王瑶先生强调无论是研究作家作品或是其他问题,都应该注意,它既然是历史的现象,就必然需要一种历史感。与此同时,对于历史的研究也必然与现实生活保持密切联系。也就是他从认识论的角度提出了“历史感”和“现实感”的结合,一方面,强调历史研究的客观性,同时又强调研究的主体性。第二,王瑶还从史学的社会功能的角度,“强调历史研究对于现实的积极作用”,他因此赞赏这样的命题:“让历史告诉未来。”这就“超越了纯粹学术的界限,很注意它们为现实提供历史经验的社会作用”。第三,王瑶先生的文学观念,竭力推举“为人生的文学”,强调人民本位的价值标准,在他看来,这都是中国现代文学的本质特征,因此,他强调历史研究中“知人论世”的原则,重视文学和时代的关系。“他最善于联系时代抓住问题和说明问题;在这种场合特别显示出他过人的才能和智慧,还常常提出发人深思的见解。这几乎形成了他的普遍的思维定式和常见的论证模式。”第四,王瑶先生“不仅在青年时代活跃于政治斗争的第一线,而且终生都对于政治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他的志趣不限于学术,不是一位单纯的学者、不问世事的学院派”,“为人的这一特点,不可能不渗透在他的学术成果中,那就表现为相当浓厚的政治内涵和相当鲜明的政治倾向”。在时代和文学的关系当中,王瑶先生更关注的是政治对文学的影响,“他更多地从政治的角度(包括当时的政治形势、政治事件、政治社会心理等),直接或间接地切入问题”。——孙玉石先生有一个回忆,也证实了樊骏先生的这一论断。那是王瑶先生在他客厅的一次讨论会上的即席讲话,我也参加了讨论,孙先生在他的日记里有如下记录:“我们搞现代文学的,不能离开政治谈文化,不能一味地淡化政治”,这其实是对包括我在内的他的学生的一个批评。因为当时我们提出“20世纪中国文学”,就是想摆脱文学史研究依附于革命政治史的研究格局,因而有意地淡化政治,突出文化与文学因素。王瑶先生理解我们的这一意图,同时提醒我们不要走到否认政治的极端:“淡化政治,淡到了零的程度是不行的。政治这个东西是客观存在的,你不找它,它还要找你。现代文学离不开政治,生活里的人谁也离不开政治。这政治过去看得太狭窄了,要把它看作是一个广泛的范畴。但是怎么广也不能广到没有。”
1706117063
1706117064
樊骏先生根据以上四个方面的分析:王瑶先生对文学研究现实感的强调,对文学研究对于现实作用的强调,对文学和时代关系的强调,对文学和政治关系的强调,论证了王瑶先生不是为学术而学术的学院派的学者,并将其放在“五四”以后的学术史的视野里,就作出了一个我认为极重要的概括。他说:“以五四新文化运动为起点,于二三十年代逐步出现一个新型的文化学术群体”,“有的接受实证主义的理论与方法,有的进而以马克思主义学说为指针,以此来重新估价历史遗产,探索发展文化学术的新路;把自己在文化学术领域的专业工作,视为推动社会进步、民族解放的组成部分——不仅没有把前者游离于后者之外,而且自觉地以此作为自己服务于国家民族的主要手段:在学术观点和政治倾向上,是进步的,革命的,往往兼有学者与战士的双重身份,在他们的观念和工作实践中,也是把文化学术与意识形态密切地联系在一起的”,“这个群体和学院派的区别,主要在于更多的政治色彩和意识形态方面的自觉性”。樊骏先生认为,鲁迅、郭沫若就是其中的代表,而王瑶先生也应该属于这样一个群体,而且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这门学科的主要开拓者,如李何林、唐弢、田仲济等先生,也都是这样的“学者兼战士”型的知识分子。[23]
1706117065
1706117066
我是同意樊骏先生的这一分析和论断的。而且如果我们联系前面提及的,王瑶先生把他的研究生导师朱自清也视为“一生皆是诗人,一生皆是学者,一生皆是战士”的知识分子,而鲁迅无疑更是“学者兼战士”型的知识分子,那么,王瑶先生走上这样的学术道路,固然是他的经历、个人精神气质所决定,也是自有学术渊源的。
1706117067
1706117068
特殊的价值、魅力和可能存在的陷阱
1706117069
1706117070
但是,即使是承认王瑶先生所走的是一条“学者兼战士”的学术道路,紧接着产生的问题就是价值判断:怎么看待这样一条学术道路,这样一类学者的学术成就?应该说,在这个问题上,学术界是有不同意见的。
1706117071
1706117072
比如,有的研究者把王瑶先生对现实的关怀,特别是对政治的关怀,即所谓“关怀世务”,简单地概括为“政治至上”、“革命崇拜”,并将其价值观概括为:“族国本位=经世致用=政治至上=‘元价值’”;“个性本位=不事王侯=为隐而隐(为学术而学术)=无价值”。——这显然是一个过于简单化的概括,王瑶先生对学术和政治、现实关系的认识要复杂得多。但也必须承认,“政治至上”、“革命崇拜”对王瑶先生这一代中的革命知识分子的影响:这一点我们在下面再作详细讨论。问题是这样的概括背后隐含着另一种价值判断,即将“政治”狭隘化为一种“官本位”的“权力政治”,“革命”即是通向“王廷”之途,从政,或政治关怀、现实关怀,最多也是一个“时段性角色行为规范”,而不具有“终极性普世价值”。而唯有学术才具有终极性,“学术乃天下之公器,有比现实政治更长久的独立价值”,唯有为学术而学术的纯粹的学者才能真正实现“个人本位”的普世价值,“以学为本”才是真正的“传道”。[24]这实际上是一种价值观的颠倒,即以“为隐而隐,为学术而学术”为“元价值”,以“经世致用”、政治关怀、现实关怀为“无价值”。这样的颠倒的价值观(“学术至上”)与所要颠倒的价值观(“政治至上”),其内在思维方式却是惊人的一致:都是将“政治”与“学术”决然对立,并将某一种选择绝对化。
1706117073
1706117074
当然,我理解为“为学术而学术”的学院派所作的辩护,对其价值的着意强调,因为我们确实有简单地排斥学院派的问题,而且直到今天,学院派在中国也没有得到真正的发展:标榜者多,而认真实践者少。因此,我认为真正的学院派在当今的中国仍然有它的特殊价值和意义,至少说在坚持学术独立,坚持学术传承,坚持精神自由,抗拒御用学术和商业学术上,是有着积极意义的。但反过来也不能把学院派的价值绝对化了,好像与学院派不同的选择,另一条学术道路,比如说“战士兼学者”的道路,就是背离了学术,就要将其逐出“学术殿堂”,至少认为其学术价值不高,这样就实际上是要把学术的判断权垄断在自己手里,这是不利于学术自由和多元化发展的。
1706117075
1706117076
而且一个学者选择什么样的学术道路,不是完全决定于主观意志,是和他的客观条件,例如个人精神气质有关系的。假如这个人对政治毫无兴趣,你非要他去走战士兼学者的道路那当然不行;反过来这个人他就是对政治有兴趣,对现实有强烈关怀,他就不可能“为学术而学术”。我们之所以要强调学术道路的多元化,强调不同类型的学者的并存,就是为了充分发挥每一个学者不同的潜能,以达到合理、健全的学术生态平衡,而绝不能把任何一种价值绝对化。
1706117077
1706117078
从另一面说,任何一种选择,在具有其独特的价值的同时,都会存在着自己的盲点、局限,甚至会有某种危险的陷阱。因此,无论是“为学术而学术”,还是“学者兼战士”,都应看到它的正面和负面,做比较复杂的分析。对王瑶先生的学术选择与道路,也应该做更细致、更具体的客观分析。
1706117079
1706117080
我自己在一篇文章里曾谈到我在研究王瑶先生时注意到的一个现象:“王瑶先生从青年时代起,就与中国现代爱国学生运动和革命运动发生密切的联系。”这不仅是指王瑶先生在清华大学学习期间即成为“一二·九”运动的骨干,而且也包括王瑶先生晚年的出色表现。王瑶先生和时代思潮的密切的关系,使得他的研究始终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和现实感,他不断从生机勃勃的现实生活中吸取生命的活力,所以读王瑶先生的学术著作,你可以感觉到其背后的鲜活的生活本身所具有的生命感,以及严谨的论述中时时溢出的丰厚而锐利的思想带来的冲击力,同时焕发着一种人格、精神的力量,把你引入一个开阔而高远的学术的、人生的、生命的境界:这都是王瑶先生的学术的特殊魅力所在。而作为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精神良心和情操的代表之一,王瑶先生的影响已经超出了学术范围。王瑶先生“长期执教于中国现代思想、文化、学术中心的北京大学,他的具有鲜明个性的出色的教学活动和学术研究,使他成为北京大学最有影响的教授之一,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北大精神’的象征和代表之一:并不是所有的学者都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产生这样的影响,在这个意义上,王瑶先生的学术生命是具有一种特殊的光彩和意义的”,[25]这显然和他的“战士兼学者”的这样一种选择有关,同时也有力地证明这样一条学术道路的特殊意义和价值。
1706117081
1706117082
但另一方面复杂和变化万端的中国现代政治运动对王瑶先生的影响也是明显的,这种影响不仅表现在政治干扰使王瑶先生长期以来不能从事正常的学术活动,先生多次对我说他50年代一年一本书,但是现在写不出来了,以至有“千古文章未竟才”的永远的遗憾。这是外在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内在精神的伤害造成了王瑶先生学术研究的某些局限和矛盾,这是我们不必回避的。
1706117083
1706117084
根据我在身边近十年的观察,先生对政治已经超出一般意义上的关注:这实在是他施展才华的场所。王瑶先生早年是一个左翼批评家,特别是他担任《清华周报》主编期间,他的这种善于对复杂多变的政治形势做出准确的判断和预测的能力,已经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比如西安事变刚刚发生,一切处于混沌之中时,王瑶先生就作出了明确的论断,并且为以后的事态发展所证实。尽管他后来成为学者,但是这样的“政治分析家”的气质、才能和兴趣仍然对他产生潜在的影响和蛊惑。我们当年定期到先生家里去听他神聊,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作各种各样的政治与社会分析,那真是精彩极了。而且我们分明感到,这对王瑶先生是一种享受。我因此有时候想,如果在一个正常社会里面,王瑶先生当一个专栏评论家真是再好不过了,他的政治、社会分析的才能或许能够得到充分的发挥。而且我觉得有一个学者兼政治、社会评论家的王瑶对他自己也未必是坏事,这是符合他的“学者兼战士”的气质的。据我的观察,王瑶先生并不具备政治实践家的气质(包括心理素质),他介入政治的最好方式就是写政治、社会评论。但中国的现实却使他的政治、社会分析只能变成清谈,就是对学生或来访者神聊。王瑶先生是严格把握好分寸的,他的政治分析绝对不写进他的文章里去,跟学术著作是完全分开的。所以王先生有两套语言,一套是学术著作的语言,严谨、简约,有时读着有些枯燥;另一套是客厅里的政治、时事、人事分析,那真是妙趣横生,入木三分。我和平原曾私下商量,要把这些妙语录下来,但还没有来得及做,先生就撒手而去,留下了永远的遗憾。这样的没有留下的清谈,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了才华的浪费。
1706117085
1706117086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时时处处作政治分析的习惯,形成了先生对政治的极度敏感。他一天几个小时读报纸,从报纸的字里行间去分析政治形势、动向,有的分析极其独特,有的就不免是过分敏感。对瞬息万变的政治形势的种种准确、不准确的分析、猜测,又总伴随着对自己及周围的人的实际命运的种种担忧,这都大大加重了先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形成了无休止的、不堪承受的心理压力,这不仅妨碍了先生进入单纯而明净的学者状态,而且从根本上挫伤了他的学术积极性,看得太透,就什么也不想做了。王瑶先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反复叮咛我们这些学生:不要再分析了,不要再瞻前顾后,沉下来做自己的事,实在是他自己的沉重的经验之谈。
1706117087
1706117088
寻找“政治”与“学术”、“战士”与“学者”的契合点
1706117089
1706117090
这里还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作为学者,他是应该有现实关怀和政治关怀的,但是学者的现实关怀和政治关怀应该表现在哪里,也就是政治和学术、战士和学者在哪里找到契合点,是战士兼学者型的学者所要考虑的。
1706117091
1706117092
这就涉及我们在前面已经谈到的“政治至上”、“革命崇拜”对王瑶这一代人的影响,而这样的观念更是深刻地影响着生活在政治挂帅年代的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我们心目中,“战士”的价值是高于“学者”的。研究者注意到,在1942—1948年,王瑶先生“虽已经当了学者,但心仍有所不安,魂仍有所不宁”,[26]正是这样的价值观所致。以此反观我在上一讲中所提到的给贵州朋友的信,就不难看出,信中所表达的痛苦和自责,背后隐含的也是这样的价值观。不过当时我所说的“战士”是指民间的体制外的战士,之所以会对“学者”的选择形成压力,一是因为选择学者之路,就意味着进入体制,而我的内心深处,始终存在着一种反对的情结。其二,这里还包含着“行动的价值高于思想的价值”的价值观,这又和我这样的知识分子身上的堂吉诃德气质有关,后来我研究堂吉诃德的“东移”也不是偶然的。其三,选择战士是一条充满风险的危途,而学者则意味着平静、安宁的书斋生活,尽管为我所向往,但在前者的映照下,却难免引起道德上的自责与心灵的不安,这里根深蒂固的道德主义是直接影响我们的价值判断的。
1706117093
1706117094
这里有两个可以讨论的问题,一是所谓“行动高于思想的价值”,而同时又把“行动”理解得很狭窄,限制在直接的社会运动和革命运动。第二个问题,就是所谓“国师情结”。中国知识分子有一个传统的苦闷,即所谓“报国无门”,就像卧藏隆中的诸葛亮一样,知识分子在思辨中,常常能对历史事变的发展,或其局部,作出惊人准确的预见、猜测,并且怀有自己的安邦治国的韬略,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诸葛亮那样的付诸实践的机会。这就是“三顾茅庐”的故事在中国传统及现代知识分子中都特别有影响的原因。希望找到一个“明君”,自己来当“国师”,这是很多知识分子的理想。在现代知识分子中冯友兰先生就是一个典型,他先找蒋介石,再找毛泽东,最后找的是江青(他大概是把江青视为毛泽东的代表的)。这背后隐藏着深刻的历史教训。胡适其实也是想当“国师”的,不过他还是保持了自己的独立性的:这正是他的难得之处。
1706117095
1706117096
这里又有两个问题:一是我们自己真有这样的安邦治国的良策吗?可能有的知识分子有,而像鲁迅、王瑶这样的怀疑的批判的知识分子,却是没有的,他们常常只是说“不应该这样”,对“应该怎样”,他们自然也有自己的理想,但不是策略家,无法提出可操作的实践方案:那是幕僚、师爷们的事。其次,思想难道只有直接变成实践,才有价值吗?其实,我们以后还会讲到,思想和实践是有不同的逻辑的,比如思想是超前的,而实践是现实的;思想是彻底的,而实践是讲妥协的,没有妥协就没有政治。因此,有的知识分子可以把思想和行动结合起来,既思想又实践,这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但恐怕对许多知识分子,至少是我这样的知识分子,是不合适的。因为我们的精神气质是不适于行动的,特别不适合政治,因为我们太天真了,太理想化了,太不懂得、也不愿意妥协搞政治谋略。因此,应该“还思想于思想者”,强调思想的独立价值,做一个有思想的学者,不是政治家,不是社会活动家,也不是国师、幕僚。而且也要同时看到自己的限度。即你的思想是理想化的,是超前的、彻底的,思想家的思想是要通过实践家把它转化成行动的,在转化过程中就必然有妥协,有通变,如果不经过这样的转换,直接付诸实践,会产生许多副作用,弄不好是要天下大乱的。这也是我们反对当“国师”的一个原因:思想的合理性并不等于实践的合理性,这是一条必须划清的界限。这就说到了我的一个“北大梦”,就是希望北大能够成为一个“思想特区”。扯得也太远了,我们还是打住吧。
1706117097
1706117098
一个小结:走“学者”和“精神界战士”相结合之路
1706117099
1706117100
不过,以上所说,对我们所讨论的“学者兼战士”的问题,并非完全无关,因为至少明确了一点:这里所说的“战士”,不是“政治运动实践者”、“政治活动家”意义上的战士,更不是用国师、幕僚的方式参与政治,而是精神层面的战士,即鲁迅呼唤与身体力行的“精神界战士”。他对现实的关怀,对政治的关怀,最后都转化为精神:学术的探讨,思想的批判与创造。这样的“学者兼战士”的知识分子,他在现实中的作用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学术的继承与创造,阐释、传播民族文化、人类文明积淀下来的普世性的价值理想,又根据现实所提出的问题,进行创造性的转化,并进行新的探讨,提出一些新的价值理念,这是一项建设性的工作,并且在当下中国是有一种迫切性的,因为我们正处在一个信仰缺失的时代,面临文化重建的任务。另一方面是思想的批判,精神的坚守,用在学术研究中确立的价值理念与理想,去考量历史与现实,作出了严峻的批判。这样的批判功能,正是精神界战士的特殊意义所在。他的批判是全面而彻底的,只要是不符合价值理想的都要批判,而且是不讲妥协的,超越现实利益、利害关系,超功利的。这样的精神界战士与现实的国家政治、政党政治自然会发生种种复杂的关系,但都严格保持距离,任何时候都拒绝充当国师、幕僚;他们对民间尽管有相当的亲和力,但也绝不充当民间代言人,而同样有一定距离。如鲁迅所说,真正的精神界战士,他关怀现实、关怀政治,必须时刻警戒,不要落入“官的帮忙帮闲,商的帮忙帮闲,大众的帮忙帮闲”的三大陷阱。既要介入政治,又要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保持政治、思想上的独立性,不看别人脸色说话,只说自己的话。这样的“学者兼精神界战士”的知识分子,必然是边缘化的,或者用我的话来说,是“站在边缘思考与言说时代的中心话题”。其价值就在这里。而如前所说,这同时也意味着一种限度。——这就是我在成为王瑶先生的学生以后,在先生的学术传统熏陶、影响下,特别是在研究鲁迅的过程中,逐渐找到的自己的学术道路。这也是对我在“文革”后所面临的“学术”与“政治”的关系,“学者”与“战士”的关系的矛盾的一种解决方式。但在实践的过程中,这样的矛盾也依然存在,依然摆脱不了内心的骚动与不安。我们只能在不断挣扎中寻找自己的人生之路与治学之路,而且是冷暖自知。
1706117101
1706117102
1706117103
1706117104
[
上一页 ]
[ :1.70611705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