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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函虽仅为文化一方面之攻击与辩护,然北大已成为众矢之的,是无可疑了。越四十余日而有五四运动。我对于学生运动,素有一种成见,以为学生在学校里面,应以求学为最大目的,不应有何等政治的组织。其有年在二十岁以上,对于政治有特殊兴趣者,可以个人资格参加政治团体,不必牵涉学校。所以一九一八年夏间,北京各校学生曾为外交问题结队游行,向总统府请愿,当北大学生出发时,我曾力阻他们,他们一定要参与,我因此引咎辞职,经慰留而罢。到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学生又有不签字于《巴黎和约》与罢免亲日派曹、陆、章的主张,仍以结队游行为表示,我也就不去阻止他们了。他们因愤激的缘故,遂有焚曹汝霖住宅及攒殴章宗祥的事。学生被警厅逮捕者数十人,各校皆有,而北大学生居多数。我与各专门学校的校长向警厅力保,始释放。但被拘的虽已保释,而学生尚抱再接再厉之决心,政府亦且持不做不休的态度。都中宣传,政府将命令免我职,而以马其昶君任北大校长。我恐若因此增加学生对于政府的纠纷,我个人且将有运动学生保持地位的嫌疑,不可以不速去,乃一面呈政府引咎辞职,一面秘密出京,时为五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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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学生仍每日分队出去演讲,政府逐队逮捕,因人数太多,就把学生都监禁在北大第三院。北京学生受了这样大的压迫,于是引起全国学生的罢课,而且引起各大都会工商界的同情与公愤,将以罢工罢市为同样之要求。政府见势不可侮,乃释放被逮诸生,决定不签和约,罢免曹、陆、章。于是,五四运动之目的完全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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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运动之目的既达,北京各校的秩序均恢复,独北大因校长辞职问题又起了多少纠纷。政府曾一度任命胡次珊君继任,而为学生所反对,不能到校,各方面都要我复职。我离校时本预定决不回去,不但为校务的困难,实因校务以外,常常有许多不相干的缠绕,度一种劳而无功的生活,所以启事上有“杀君马者道旁儿,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我欲小休矣!”等语。但是隔了几个月,校中纠纷,仍在非我回校不能解决的状态,我不得已乃允回校。回校以前,先发表一文,告北大学生及全国学生联合会,告以学生救国,重在专研学术,不可常为救国运动而牺牲。到校后,在全体学生欢迎会上演说,说明德国大学学长、校长均每年一换,由教授会公举,校长且由神学、医学、法学、哲学四科之教授轮值,从未生过纠纷,完全是“教授治校”的成绩。北大此后亦当组成健全的教授会,使学校绝不因校长一人的去留而起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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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蒋梦麟君已允来北大共事,请他通盘计划,设立教务、总务两处,及聘任财务等委员会,均以教授为委员。请蒋君任总务长,而顾孟余君任教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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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关于文学、哲学等学系,本来有若干基本委员,自从胡适之君到校后,声应气求,又引进了多数的同志,所以兴会较高一点。预定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文学、国学四科研究所,只有国学研究所先办起来了。在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方面,比较困难一点。自一九二〇年起,自然科学诸系请到了丁巽甫、颜任光、李润章诸君主持物理系,李仲揆君主持地质系;化学系本有王抚五、陈聘丞、丁庶为诸君,而这时候又增聘谭仲逵君。于是整理各系的实验室与图书室,使学生在教员指导之下切实用功。改造第二院礼堂与庭园,使合于讲演之用。在社会科学方面,请到王雪艇、周鲠生、皮皓白诸君。一面诚意指导,提起学生好学的精神;一面广购图书杂志,给学生以自由考察的工具。丁巽甫君以物理教授兼预科主任,提高预科程度。于是,北大始达到各系平均发展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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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素来主张男女平等的。一九二〇年,有女学生要求进校,以考期已过,姑录为旁听生。及暑假招考,就正式招收女生。有人问我:“兼收女生是新法,为什么不先请教育部核准?”我说:“教育部的大学法令,并没有专收男生的规定,从前女生不来要求,所以没有女生,现在女生来要求,而程度又够得上大学,就没有拒绝的理由。”这是男女同校的开始,后来各大学都兼收女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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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佩服章实斋先生的,那时候国史馆附设在北大,我订了一个计划,分征集纂辑股。纂辑股又分通史、民国史两类,均从长编入手,并编历史辞典。聘屠敬山、张蔚西、薛阆仙、童亦韩、徐贻孙诸君,分任征集编纂等务。后来政府忽又有国史馆独立之一案,别行组织,于是张君所编的民国史,薛、童、徐诸君所编的辞典,均因篇幅无多,视同废纸。只有屠君在馆中仍编他的蒙兀儿史,躬身保存,没有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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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很注意于美育的,北大有美术史教课,除中国美术史由叶浩吾君讲授外,没有人肯讲美学。一九二一年,我讲了十余次,因足疾进医院停止。至于美育的设备,曾设书法研究会,请沈尹默、马叔平诸君主持;设书画研究会,请贺履之、汤定之诸君教授国画,比国楷次君教授油画;设音乐研究会,请萧友梅诸君主持;均听学生自由选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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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爱国学社时,曾断发而习兵操,对于北大学生之愿受军事训练,常特别助成,曾集这些学生编成学生军,聘白雄远君任教练之责,亦请蒋百里、黄膺白诸君到场演讲。白君勤恳而有恒,历十年如一日,实为难得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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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九二〇年冬曾往欧美考察高等教育状况,历一年回来,这时校长的任务由总务长蒋君代理。回国后,看北京政府的情形日坏一日,我处在与政府常有接触的地位,日想脱离。一九二二年冬,财政总长罗钧任君忽以金佛郎问题被逮。释放后,又因教育总长彭允彝君提议,重复收禁。我对彭君此举,在公议上,是蹂躏人权、献媚军阀的勾当;在私情上,罗君是我在北大的同事,而且于考察教育时,为最密切的同伴,他的操守为我所深信,不免大抱不平。与汤尔和、邵飘萍、蒋梦麟诸君会商,均认有表示的必要。我于是一面递辞呈,一面离京。隔了几月,贿选总统的布置渐渐实现,而要求我回校的代表还是不绝,我遂于一九二三年七月间重往欧洲,表示决心。至一九二六年,始回国,那时京津间适有战争,不能回校一看。一九二七年,国府成立,我在大学院试行大学区制,以北大划入北平大学区范围,于是我的北京大学校长的名义始得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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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计我居北京大学校长的名义,十年有半,而实际在校办事,不过五年有半。一经回忆,不胜惶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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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在教育界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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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六岁至十七岁,均受教育于私塾,而十八岁至十九岁,即充塾师(一八八四年及一八八五年),二十八岁又在李莼客先生京寓中充塾师半年(一八九四年),所教的学生,自六岁至二十余岁不等。教课是练习国文,并没有数学与其他科学。教国文的方法,有两件是与现在的教授法相近的:一是对课,二是作八股文。对课与现在的造句法相近,大约由一字到四字,先生出上联,学生想出下联来。不但名词要对名词,静词要对静词,动词要对动词,而且每一种词里面,又要取其品性相近的。例如先生出一山字是名词,就要用海字或水字来对他,因为都是地理的名词。又如出桃红二字,就要用柳绿或薇紫等词来对他,第一字都用植物的名词,第二字都用颜色的静词,别的可以类推。这一种功课,不但是作文的开始,也是作诗的基础。所以对到四字课的时候,先生还要用圈发的法子指示平仄的相对,平声字在左下角,上声在左上角,去声右上角,入声右下角。学生作对子时,最好用平声对仄声,仄声对平声(仄声包上、去、入三声)。等到四字对作得合格了,就可以学五言诗,不要再作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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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股文的作法,先作破题,止两句,把题目的大意说一说;破题作得合格了,乃试作承题,约四五句;承题作得合格了,乃试作起讲,大约十余句;起讲作得合格了,乃试全篇。全篇的作法,是起讲后先作领题,其后分作八股(六股亦可),每两股都是相对的,最后作一结论。由简而繁,确是一种学作文的方法。但起讲、承题、破题都是作全篇的雏形,那时候作承题时仍有破题,作起讲时仍有破题、承题,作全篇时仍有破题、承题、起讲,实在是重床叠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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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十二岁(一八九八年)九月间自北京回绍兴,任中西学堂监督,这是我服务于新式学校的开始。这个学堂是用绍兴公款设立的,依学生程度分三斋,略如今日高小、初中、高中的一年级。今之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君、北大地质学教授王烈君,都是那时候第一斋的小学生,而现任中央研究院秘书的马禩光君、任浙江教育厅科员的沈光烈君,均是那时候第三斋的高才生。外国语原有英、法二种,我到校后又增日本文。教员中授哲学、文学、史学的有马湄纯、薛阆轩、马水臣诸君,授数学及理科的有杜亚泉、寿孝天诸君,主持训育的有胡钟生君,在当时的绍兴可为极一时之选。但教员中颇有新旧派别,新一点的笃信进化论,对于旧日尊君卑民、重男轻女的旧习随时有所纠正,旧一点的不以为然。后来旧的运动校董,出而干涉,我遂辞职(一八九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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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十五岁(一九〇一年)任南洋公学特班教习,那时候南洋公学还只有小学、中学的学生,因沈子培监督之提议,招特班生四十人,都是擅长古文的。拟授以外国语及经世之学,备将来经济特科之选。我充教授,而江西赵仲宜君、浙江王星垣君,相继为学监。学生自由读书,写日记送我批改。学生除在中学插班,习英文外,有学习日本文的,我不能说日语,但能看书,即用我的看书法教他们,他们就试译书。每月课文一次,也由我评改。四十人中以邵闻泰(今名力子)、洪允祥、王世徵、胡仁源、殷祖同、谢沈(今名无量)、李叔同(今出家,号弘一)、黄炎培、项骧、贝寿同诸君为高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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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十六岁(一九〇二年),南洋公学学生全体退学,其一部分借中国教育会之助,自组爱国学社,我亦离公学为学社教员。那时候同任教员的吴稚晖、章太炎诸君,都喜言革命,并在张园开演说会,凡是来会演说的人,都是讲“排满”革命的。我在南洋公学时,所评改之日记及月课,本已倾向于民权、女权的提倡,及到学社,受激烈环境的影响,遂亦公言革命无所忌。何海樵君自东京来,介绍我宣誓入同盟会,又介绍我入一学习炸弹制造的小组(此小组本止六人,海樵与杨笃生、苏凤初诸君均在内)。那时候学社中师生的界限很宽,程度较高的学生一方面受教,一方面即任低级生的教员。教员热心的,一方面授课,一方面与学生同受军事训练。社中军事训练初由何海樵、山渔昆弟担任,后来南京陆师学堂退学生来社,他们的领袖章行严、林力山二君助何君。我亦断发短装与诸社员同练步伐,至我离学社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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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国学社未成立以前,我与蒋观云、乌目山僧、林少泉(后改名白水)、陈梦坡、吴彦复诸君组织一女学,命名“爱国”。初由蒋君管理,蒋君游日本,我管理。初办时,学生很少,爱国学社成立后,社员家中的妇女均进爱国女学,学生骤增。尽义务的教员,在数理方面有王小徐、严练如、钟宪鬯、虞和钦诸君,在文史方面有叶浩吾、蒋竹庄诸君。一年后,我离爱国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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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十八岁(一九〇四年)暑假后,又任爱国女学经理,并约我从弟国亲及龚未生、俞子夷诸君为教员。自三十六岁以后,我已决意参加革命工作,觉得革命只有两途:一是暴动,一是暗杀。在爱国学社中竭力助成军事训练,算是下暴动的种子。又以暗杀于女子更为相宜,于爱国女学,预备下暗杀的种子。一方面受苏凤初君的指导,秘密赁屋,试造炸药,并约钟宪鬯先生相助,因钟先生可向科学仪器馆采办仪器与药料。又约王小徐君试制炸弹壳子,并接受黄克强、蒯若木诸君自东京送来的弹壳,试填炸药,由孙少侯君携往南京僻地试验。一方面在爱国女学为高才生讲法国革命史、俄国虚无党历史,并由钟先生及其馆中同志讲授理化,学分特多,为练制炸弹的预备。年长而根底较深的学生如周怒涛等,亦介绍入同盟会,参加秘密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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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十九岁(一九〇五年),又离爱国女学。嗣后由徐紫虬、吴书箴、蒋竹庄诸君相继主持,爱国女学始渐成普通中学,而脱去了从前革命性的特殊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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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岁(一九〇六年),我到北京,在译学馆任教习,讲授国文及西洋史,仅一学期,所编讲义未完,即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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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岁至四十五岁(一九〇七年至一九一一年),又为我受教育时期。第一年在柏林,习德语,后三年在来比锡,进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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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岁(一九一二年),我任教育总长,发表《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据清季学部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实的五项宗旨而加以修正,改为军国民教育、实利主义、公民道德、世界观、美育五项。前三项与尚武、尚实、尚公相等,而第四、第五两项却完全不同。以忠君与共和政体不合,尊孔与信仰自由相违,所以删去。至提出世界观教育,就是哲学的课程,意在兼采周秦诸子、印度哲学及欧洲哲学,以打破二千年来墨守孔学的旧习。提出美育,因为美感是普遍性,可以破人我彼此的偏见;美感是超越性,可以破生死利害的顾忌,在教育上应特别注重。对于公民道德的纲领,揭法国革命时代所标举的自由、平等、友爱三项用古义证明,说:“自由者,‘富贵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也;古者盖谓之义。平等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也;古者盖谓之恕。友爱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也;古者盖谓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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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部旧设普通教育、专门教育两司,改教育部后,我为提倡成人教育、补习教育起见,主张增设社会教育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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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次长范静生君常持相对的理论,范君说:“小学没有办好,怎么能有好中学?中学没有办好,怎么能有好大学?所以我们第一步,当先把小学整顿。”我说:“没有好大学,中学师资哪里来?没有好中学,小学师资哪里来?所以我们第一步,当先把大学整顿。”把两人的意见合起来,就是自小学以至大学,没有一方面不整顿。不过他的兴趣偏于普通教育,就在普通教育上多参加一点意见;我的兴趣偏于高等教育,就在高等教育上多参加一点意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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